洪福顺着他的话说道:“一时的痛苦,总好过长久的折磨。况且,这本就是翎太妃该偿还的债,禅师不也说‘冤有头债有主’吗?”
柳元喆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做奴才的,哪能比主子还正确呢?
他们是主子隐匿于暗处的喉舌,要说主子不方便说的话,要做主子不便做的事。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也是他能越过冯怀安,留在大殿侍奉皇上的真正原因。
“等到来年为先皇举行祭礼的时候吧,”柳元喆道:“好歹,再给他们母子一些相处的时间。”
之所以要等到先皇祭礼,非是皇上心善,要为翎太妃留些时间。他是在暗示:既然翎太妃只会因先皇而动容,那便将她自尽之事安排在先皇祭礼上,这样才合情理,也不会叫柳元洵怀疑。
洪福点头称是。
此事,便就此定下。
柳元喆不会再询问,也不会再提及。
这件事,自始至终他都不会亲自插手,也不会知晓具体细节,所有的是是非非,都会成为洪福一个人的决定。
……
当夜,柳元喆做了一个梦。
梦里场景虚实交错,时而是柳元洵跪在太子殿里,苦苦哀求他放过翎贵妃的画面;时而又是死不瞑目的先皇后,声声催促他一定要为自己报仇雪恨的模样。
他被这两种声音裹挟,心中痛恨交织。
他恨的是虚伪恶毒的翎贵妃,可让他痛心的却是翎贵妃的亲生儿子柳元洵。
先皇后逝世那年,柳元喆七岁,先皇后拖着一口气,告诉了他所有的秘密。可那时的他年纪尚小,宠冠后宫的翎贵妃又销毁了所有罪证,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仅凭空口之言就给她定罪。
他只能隐忍,只能伪装,只能将岩浆般炽热的仇恨强行咽下,认贼作母,跪在翎贵妃膝下,佯装她的好儿子。
这一忍,便是漫长的二十一年。
忍到如今,他终于登上皇位,翎贵妃也失去了所有依仗,他只需一道口谕,便能让翎贵妃悄无声息地消逝在后宫之中。
然而,这血海深仇里,却突兀地出现了无辜又纯真的柳元洵。他乖巧懂事,天真烂漫,一心将自己当作兄长,敬重他,喜爱他,甚至不惜以命相护。
六年前,正是皇位争夺最为激烈的关键时刻。
七位皇子,一位早早夭折,一位体弱多病。剩下的五位皇子心怀鬼胎,胸藏利刃,稍有机会便欲置其他兄弟于死地。朝堂局势波谲云诡,充满肃杀之气,几大权臣各自拥主,党派之间已然到了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境地。
先皇年老体衰,神志昏聩,一改壮年时肆意放权的洒脱,反而如同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皇权不肯放手,对自己的儿子们充满了忌惮与戒备。唯一能叫他心软的,只有病弱无害的柳元洵。
他身为太子,不仅是其余四位皇子的眼中钉,更是先皇重点监视的对象,稍有差池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即便他处处提防,还是被二皇子抓住了把柄,被扣上了私交大臣、意图篡位的罪名。二皇子贤王向来沉迷于风花雪月,无心朝政,可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一出手,便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皇子夺嫡,何等凶险,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谋取出路,没有谁是完全清白的,区别仅在于会不会被挖出罪证而已。
他被先皇软禁在太子殿,朝中大臣没有一个敢为他求情。他的罪名本就是私下勾结大臣,求情的人越多,他的罪名就坐得越实。
在那时,最要紧地便是处理好身后的尾巴,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太子殿外有禁军把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无法传出消息,也就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拖得越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