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抬头一看,见是个异常苍老的大臣,再一辨认,不由大吃一惊,“孟大人,您……不过半年未见,您怎么……”
“老啦,不中用了。”孟延年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眼里写满了慈爱,“虽然只过了半年,可人变老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不过没事,老朽这辈子够本啦。”
当年陪着先皇打天下的孟延年已经很老了,他变得佝偻而消瘦,曾经威严的朝服挂在他干瘪的身体上,风一吹就晃动,整个人已是风烛残年之貌。
说着说着,孟延年就顿住了,他望着柳元洵的脸,惊疑道:“七王爷,这……”
他不用问也知道柳元洵是从御书房出来的,普天之下,敢将王爷打成这样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孟延年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我昨天夜里梦到先皇在叫我,他说‘延年啊,你怎么还不来啊,你不来,都没人陪我下棋啦’,我一听就急了,忙说‘就来,就来’,结果一觉醒来,发现是个梦……”
他笑了笑,又拍了拍柳元洵的手,冲他悄悄眨了眨眼睛,“等我见着先帝啊,定然好好替你告个状。”
提起先帝,柳元洵脸上多了点真心的笑意,他说道:“都说松鹤长春,您要是想陪父皇下棋,怕还有得等。”
孟延年“哈哈”一笑,倒也不打算往下聊了,他毕竟是皇上召进宫的,再耽搁下去,怕是会惹皇上不满。
“那老臣就先去见皇上了,七王爷要是肯赏光,就多来我府中坐坐,老朽罢朝已久,整天窝在府里都要发霉了。”
柳元洵笑了笑,道:“一定。”
话别之后,二人一前一后就此别过。
柳元洵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件事来。
皇上砸他时,折子掉在了地上,他收整折页的时候虽然刻意避开了目光,但依旧在余光扫过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封折子里,就有孟延年的名字。
可到底是哪一类的折子,他却没细看。
……
寿康宫是历代皇太后的居所,如今住着的,却不是太后,而是亲手抚养太子长大的翎太妃。
先皇后是先皇自东宫时便结伴的发妻,可惜先皇后福薄,太子不到七岁便薨逝了,后位自此空悬数年,后宫一应事务都握在翎贵妃手里。
翎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地位却与皇后无异,再加上亲自抚养了太子,先皇薨逝后,她便入主寿康宫,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皇太妃,平日里从不见外人。
绣着垂丝海棠的帘帐垂落在地,厚重的木窗紧闭着,屋内燃着腻人的熏香,两个上了年纪的宫婢侍立两侧,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压根不往柳元洵那边看。
柳元洵跪地磕了个头,低声道:“母亲,我来看你。”
浑浑噩噩的翎太妃躺在凤榻上,闻言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嘴唇嗫喏片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侧侍候的宫女在柳元洵下跪时,轻轻挑开了帘子,露出一张雨中海棠般鲜妍的面容。
柳元洵解下大麾,递给一旁的宫女,随后坐到凤榻旁,动作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腕,左右看了看。
宫女们伺候得很细致,不管翎贵妃需不需要,她们都耐心地修剪了她的指甲,还涂上了鲜红的蔻丹。
翎太妃已经疯了,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哪怕住在全天下最尊贵的寝殿里,也和置身牢笼没什么区别。
她不记得自己的儿子,只记得先帝。她镇定的时候,瞧着只是个疲懒虚弱的美人,发疯时却又癫狂到令阖宫上下恐惧不已,唯一能安抚住她的,只有先帝的画像。
诊脉的太医们都说:先帝走了,太妃娘娘的魂也跟着走了。
这个小时候就追在先帝屁股后面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