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的期许,竟也缓缓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他头一次懂了,为何那么多人总将心愿寄托于来世。

因为有了下辈子,死亡就变成了一场终究会升起的日落,他只需睡一觉,再睁开眼,就能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柳元洵垂眸望着勾缠在一起的手指,声音里带着些许释然,“我忽然觉得,或许,是我将凌晴他们想象得太脆弱了。”

顾莲沼轻轻揽着他的腰,与他额头相抵,在温暖的被窝里亲昵地低语:“为什么这么说?”

柳元洵小声道:“我一直以为,我不敢告诉他们我的身体状况,是怕他们难过,是怕他们承受不了。可我渐渐明白了,我逃避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痛苦,更是我自己的怯懦。除了怕他们伤心,我也怕看到他们的痛苦,因为那就像是一种提醒,一种‘我命不久矣’的提醒,所以我才选择了欺瞒,拖延了面对这一切的时间。”

他活了二十四年,早已接受了死亡,也厌倦了被迫背负的一切,甚至隐隐期待这一切能早日结束。

但比死亡更痛苦的,是等待死亡。

他要清醒地感受自己的病痛,清醒地面对身边人的痛苦,清醒地在他们的痛苦中一次次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这便是等死的折磨。

可顾莲沼出现了。

他心里无法言说的恐惧终于有了可供倾诉的地方。

他或许还未体会过“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可谁也没规定喜欢就一定是热烈和悸动的。能让他安心,能让他有个倾诉和喘息的地方,能让他在死前拥有一段快乐的时光,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喜欢呢?

“阿峤,”柳元洵没说过情话,所以在开口之前,耳廓就泛了红,声音也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已经快要将脸藏进顾莲沼怀里了,“我真的很开心能遇见你,也很开心能……被你喜欢。我也,也是喜欢你的。”

顾莲沼怔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话是柳元洵亲口说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或是不知不觉睡着了,所以做了梦。

柳元洵虽然接受了他,可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算计来的。若不是自己一步步诱哄、欺骗、逼得柳元洵适应了他,习惯了他,是不可能有这一天的。

他最大的奢望,就是柳元洵的接受。

自从美梦成真,他早已心满意足,他甚至不敢幻想“自己对柳元洵来说是不同的”。

可柳元洵却说,他喜欢他……

他不相信。

他打心眼里不相信。

柳元洵怎么会喜欢他呢?

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他是个卑贱的私生子,出生就承载了无数的怨怼;他手段也不干净,还沾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他一直在说谎,在隐瞒,在欺骗,在用一颗肮脏无比的心觊觎着那轮纤尘不染的明月。

他喜欢上柳元洵太正常了。

没有人能拒绝月亮。

可柳元洵凭什么喜欢他呢?

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值得被喜欢的地方。

这太可笑了,就算出现在梦里也是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