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沼就表现出了他的态度:或许是因为他见惯了尸体,在他眼中,男人和女人都只是一具人形的躯壳,并无差别,他也从未将自己哥儿的身份放在心上。

可柳元洵做不到。他的道德品行、行为举止,都是先生依照书中的规范,一板一眼教导出来的。顾莲沼可以不在意自己哥儿的身份,但他却不能仗着彼此是朋友就随意亲近。

再者,自小时候太医说他需要养身,母妃就将他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换成了嬷嬷和太监。后来,别的皇子都通了人事,他的头等大事却是活到明天,压根没有接触女子与哥儿的机会。

就算身边有凌晴,可他们认识的时候,凌晴还是个半大孩子,哪能意识到这是个女孩儿呢?

顾莲沼是他人生中遇见的第一个哥儿,尽管他将顾莲沼当作朋友,不会以世俗的标准去约束他,也不介意他随性恣意、毫无性别界限,可在他心里,顾莲沼始终是个哥儿。

一旦意识到身侧相伴之人是哥儿,相处时候的细节都会无限放大。温度、气息、味道……所有的差异都在提醒着他,顾莲沼不是凌亭,不是他能够随意触碰,随意对待的人。

可他能感觉到,顾莲沼是个格外敏感的人,而且似乎格外在意他的看法,他怕自己说错话惹来误解,又叫顾莲沼生气难过。

他的犹豫和为难落在顾莲沼眼里,便又叫那颗难耐鼓动的心又一点点冷了下去。

顾莲沼后退了两步,离他更远了,原本直直盯着他的视线也移开了,“算了,不必说了,本也是件小事。”

按他过往的脾性,他大概率又要仗着柳元洵脾气好,甩了脸色便往门外走了。可柳元洵在灯曲巷里说得话却又穿透了时光,变成一双柔情肆意的手,轻轻拽住了他烦躁的情绪。

柳元洵说过:“人要好好说话才不会伤了情谊,不能只顾着发泄情绪。”

可他心里的话没法直说,他也只能找借口说要去洗手,转身朝着耳房走去。

可他刚迈了一步便顿住了。

柳元洵扯住他的衣摆,柔和的声音里带了些纵容,“你看你,说好了不生气,又不高兴了。”

顾莲沼刻意放轻了声音,试图让自己显得温和一些:“我没不高兴。”

柳元洵没撒手,“没有不高兴为什么要往外跑?”

顾莲沼不认账,“没往外走,我朝里走的。”

“可你还是不高兴了,对吗?”柳元洵扯着他的衣摆,轻轻拉了拉。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可顾莲沼就是后退了一步,重新转过身来。

柳元洵笑了,声音越发和软,“说说,为什么不高兴?是觉得我待你和凌晴不一样,所以闹别扭了?”

他太温柔了,温柔到像是在纵容一个顽劣的孩子,顾莲沼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与他说话的人,就连他亲娘都没这么哄过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他恶劣的性子,在另一个人那里,竟也能被解读成“闹别扭”。

但闹别扭是要讲资格的,没人哄的时候,只会叫人生厌,有人哄了,发脾气竟也像是一种撒娇。

恶劣的人总是容易蹬鼻子上脸,可这一刻的顾莲沼却拘住了自己的性子,他低头瞧着柳元洵冷白的指尖,闷声道:“算是吧。”

只是他期待的,和柳元洵以为的,是截然相反的两头。他不是因为待他和凌晴不同所以生气,相反,他期待柳元洵待他和别人不一样。

哪怕远远不到爱情的边界,但能因为他的靠近而慌张,能将他与凌晴区别开,对他而言,已经像是鼓励了。

柳元洵拉着他的衣角,沉吟片刻,缓声解释道:“阿峤,我知道你从没将教条规训放在眼里,我也觉得世道该逐渐放开对女子和哥儿的桎梏,可你能亲近我,我却不能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