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本想稍加掩饰,可转瞬又觉得,以顾莲沼的性子,或许更愿意听他不加修饰的真话。
于是,他便实话实说了,“可能是你审犯人审惯了,有时候连我也会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站在他身后,帮他搓揉长发的人动作一顿,同时不甚明显地轻笑了一声。顾莲沼的音色本就好听,加之年纪不大,声音里带着几分清朗,低声笑起来时,格外悦耳。
柳元洵被这一声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他说的也是实话,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感受到顾莲沼身上的压迫感。可除了大婚那几日,顾莲沼并未对他表现出直白的敌意,他也只能将这种感觉归结于他镇抚使的身份。
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又不是寻常百姓,即便因为心理阴影格外害怕血腥,可他也不是没见过比顾莲沼更具威慑力的人。远得不说,就说几日前才见过的沈巍,那也是个威严十足的人,可他却半点都不觉得畏惧。
但此刻的他,并不知晓顾莲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也不知道,他所感受到的压迫感,其实与顾莲沼的职业无关。
叫他不自在、叫他心慌、叫他下意识想逃避的,是一种食草动物被肉食性动物盯上的,害怕被拆吃入腹的本能。
顾莲沼得了答案,好像有些满意,说话时的声音比之前更柔和,“洗好了,穿衣吧。”
柳元洵“嗯”了一声,又叫顾莲沼抱出了浴桶,重新披了件干净的外袍。
顾莲沼将他放在美人榻上,垂眸看他道:“王太医让你在这里坐一坐,等体温降一降再出去。”
柳元洵一向很听大夫的话,听顾莲沼这么一说,便躺在榻上乖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抬眸对上顾莲沼的眼神时,却莫名语塞。
他躺着,顾莲沼站着,落下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明明是个哥儿,体魄却比他强健不少。如今的顾莲沼稍矮他半个头,可他才十八,若是再长两年,怕是要比自己还要高了……
可惜,他看不到了。
柳元洵缓缓呼出一口气,勾唇笑了笑,道:“你身上也沾了不少药浴,不洗干净可能不大舒服,你也去洗一洗吧。”
顾莲沼却没走,黑沉的目光自上而下俯视着他,那种叫柳元洵不自在的压迫感又来了,“你不高兴了,为什么?”
好敏锐的心思!
柳元洵自认并不是个情绪挂脸的人,况且那点失落也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但顾莲沼就是捕捉到了。
可他不大想说,于是抿了抿唇,试图掩饰,“我没有不高兴,你快去沐浴吧。”
顾莲沼仍旧不动,不达目的不罢休,“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
柳元洵性格和软,叫人逼一逼就没了办法,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先去换水,我慢慢跟你说。”
顾莲沼这回倒是动了,可他没换水,而是侧身脱了衣服,直接踏入了柳元洵刚刚泡过的旧水里。
柳元洵为了避嫌,一开始并没有看他,直到听见人入水中的声音,才匆促一抬头,忍不住轻呼一声:“脏啊!”
顾莲沼道:“王府里的水,比外头的河干净多了,我不讲究这些。”
说完,他立即开始催促,“为什么不高兴了?”
柳元洵不大想说,所以吞吞吐吐,“就是觉得……你以后应该会比我高。”
顾莲沼皱起眉,“就因为这个?”
柳元洵刚要点头,他又追问了一句:“你介意我比你高?”
“啊?”柳元洵一愣,“我不介意啊。”
话题又绕回原点,“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柳元洵垂下眼眸,小声道:“就是忽然想到,我可能看不到你长高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