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臻一度以为,这是赵景昂性格的原因。
毕竟,他虽算个勤政的好皇帝,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但也确实温吞,时常瞻前顾后,下不了决断。
在他还是太子的那些年里,很多决断,都是徐太后和她一起做的。
可现在,赵明臻却惊觉并非如此。
赵景昂的心里确实有一杆秤,只是,所有的权臣,不论是聂修远还是燕渠,都在与他对立的另一端。
聂修远的肆无忌惮,只会让赵景昂,连带对所有人都更升起忌惮,包括燕渠。
想清楚这些后,赵明臻的唇边渐泛起一点戏谑的笑,忽有些后悔方才拦住燕渠了。
就让燕渠威逼一回赵景昂又如何?朝中将才凋零,赵景昂手中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在找到能替代燕渠的人之前,他是不会与他撕破脸的。
局势如此,燕渠漏夜离京,他反倒得在后面维护描补,派兵也好增援也罢,不会在群臣面前打自己的脸。
无非就是事后,燕渠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两人的君臣关系就此破裂。
说起来……燕渠这么做,于他自己,才是最吃亏、最里外不是人的。
而他得到的,不过是几日转瞬即逝的战机,多活一点连秤都上不了的人命。
赵明臻垂着眼帘,有点难过了。
她也忽然明白,以燕渠沉稳的性格,又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和皇帝闹得不欢而散。
赵景昂的意图,他一定有所察觉。
也许也觉得好笑吧。
赵明臻的沉默太久,御案后的赵景昂终于觉出不对,下意识叫了她一声:“阿姐?你……”
赵明臻抬起头,扯起唇角笑了笑:“说到底,你无非还是不敢信任他。”
赵景昂没反驳,只挑眉道:“和那泥腿子相处久了,朕怎么觉得,阿姐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
赵明臻保持着温和的笑,复又垂下眼帘道:“不信任也有不信任的用法,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有心听我一言。”
燕渠没走,却也没进公主府。
他在照壁前坐着,闭拢的眼睫在夤夜的寒风中轻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着急,旁边的三两亲兵却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项飞鹏绕着照壁踱了好几圈,终于是没忍住,开口道:“大将军,我们当真要等下去吗?万一长公主只是与您虚与委蛇,她其实是打算和皇帝一起制住我们怎么办?那我们就连先行一步的机会也没有了。”
闻言,燕渠缓缓抬起了眼帘。
阒寂无声的夜里,他的眼瞳显得愈发深邃,仿佛整片无星无月的天空,都倒映在他的眼底。
燕渠看向天际的方向,淡淡道:“等到天亮。”
他收回视线,在脑海中复盘北境的局势。
……还有刚刚发生的事情。
燕渠出宫后直往公主府来,确实没有如赵明臻猜测的那般,怀揣着想让她做些什么的目的。
他只是觉得……
如果他不告而别,那么她也一定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他走后,轻飘飘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
也许她会遵守与他的约定,等到哪日他战死的消息传来,便欢天喜地地结束这桩婚事,去换新人;
又或者她根本等不及他死,反正她是当朝长公主,这些口头上的话,只要她不愿意,对她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天边的远山之间,渐渐泛起了些鱼肚白。
夜阑将尽,天快亮了。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燕渠深吸一口气,正要站起身,仍在宵禁中的寂寥街道,却忽然传来一阵飒沓的马蹄声。
是赵明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