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你就扔下董北山回了老家。这也是说好的,他在北京还有事情,可能要忙到三月初。你带上了他给的东西。给父亲的茶叶手表,给母亲的首饰玉镯。你抱抱他,抢在他前面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歪头表示“这些我都明白的”。
董北山好笑地答应了,又夸你:“长一岁了,大姑娘了,还会关心我了。”他吻吻你的唇,把车门给你关上,然后站在雪地里望着车开远,只剩一路尘烟。
你回了老家,不是金家所在的沈阳,是你的出生地,你父母居住的小小县城。几年没回去过年的你已经有些忘记了这里的细节。还特意回了老宅看了一眼,左右县城不大,打个车也不过十块钱就从东到西。小广场已经拆除重新规划商圈,家属幼儿园成为了荒草残雪里的废墟,你意识到穿着貂皮大衣的你已经不属于这里的一切。你静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单元门口贴着新年的对子,贴得不牢,风把红纸角卷起又落下。
你想着到市场买点儿水果。家里父母节俭惯了,总是吃些简单的苹果香蕉,你在董北山身边被养刁了嘴,又想着还有亲戚上门,于是在水果店里把车厘子澳橘草莓青提各挑了几箱,又挑了几篮堆成塔尖儿的金灿灿的砂糖橘,几个圆滚滚的麒麟西瓜,给了市场跑腿的闲人五十块钱让他帮你送回去。
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来了人,今天上门的不光有亲戚,还有你妈在师范学校时的同学,毕业以后都分到了各个区县。你并不熟悉,向叔叔阿姨礼貌笼统地打了招呼。
“是陈妤吧?”客人这样惊喜的问:“长这么大啦?”
她们对你这样热络的招呼着,扭头又去恭维你妈妈:“这大姑娘长得真好啊,学校也好,Z广呢。”妈妈笑着点头。书房里有小孩子用你的平板看动漫,你随手给他们拆了袋零食,嘱咐他们不许打架。从前你家里也经常来爸妈带的学生,这些事情你都是做过的。
你进厨房洗了水果,出来时却被突如其来的问:“你结婚了吧?”你的手一晃,下意识否认掉,手上红宝石的戒指却不知该往哪儿藏。
“没结婚?不可能!你爸你妈彩礼都收了!你们家连房都换了。你看看这桌上水果,又是车厘子又是西瓜的,哎呀,哪样我们能吃起啊?”
“老陈你这把算是行了,改换门庭了你家。姑爷哪儿的人啊?干啥工作的?”
“那小妤你现在结了婚还上不上学啊?没结婚呢?哦那就是先订婚呗,哎呀那啥前儿结婚咱们得去随礼去啊。”
“你看看,这样的多好啊。哎小妤,还有没有这么好的了再给我们家介绍一个呗?哎老陈你都不知道,我姑娘可气人了,非得在上海不回来,跟对象俩租房子,一个月两千五,那房子攒钱攒多长时间能买下来啊咱也不知道...”
你机械的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听着话题又被若无其事转向其他方面。
你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离开的。但是你只是倚在暖气旁边,腰上被烫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站了半天。妈妈在收拾茶几上的垃圾,橘子皮,瓜子壳,茶叶袋。你过去蹲下接了她手里的塑料袋,但她没给。你用了点力,她仍然不松手。你们这样沉默执拗的抢着袋子,你不知道自己应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惶然,担惊,混合着惴惴不安搅拌在一起,你流下近乎哀求的眼泪,可是你看到妈妈的眼泪抢先一步滴在袋子上,像一处残忍的撕裂。
“妈妈,妈妈对不起你,爸爸妈妈没用...”她的眼泪流过通红的发抖的脸。人民教师把自己的女儿交出去做情妇,换来教育局的位置,换来楼房好车。他们苦了三十年,终于一朝扬眉吐气,得到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他们在辗转反侧的夜里说服自己不是甘心献女,而是不敢违拗。她成为孩子们作文里用来比喻的孔雀,正面艳光斑斓,背面只是一个秃秃的屁股。她在老同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