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父王拈须而笑,毫不强求,只道:“天各有命,不必强人所难。”
时至今日,我隐约忆起往昔,不觉生出几分冷意。
卫临渊的嘴唇微启,却终究只是沙哑地吐出一句:“你真的要嫁给谢九千岁?”
还未答话,父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山洪爆发
“卫临渊,谁准你冒犯郡主!”
一道浓烈的杀气猛地压下,父王大步迈至我身侧,鹰目刀削般盯住卫临渊。
卫临渊身形一颤,脊背顿时弯得几乎贴着台阶。
他低声道:“属下知错……”
他永远都低着头,哪怕父王早已将他视作义子,他却始终觉得自己不过寄人篱下。
被收养的卑微,始终在他内心无法跨越。
从前,我见不得他这副低微模样,每每都要替他说话,劝解几句:
“父王这般为你着想,都是望你长进,他待你与我无二。”
甚至直言他在王府所得要远胜于旁人,将来镇北王府也有望由他管理。
可哪怕锦衣玉带、恩宠无微不至,终究比不过兰雅一句虚情假意的安慰。
“同是寄人篱下,兰雅最懂你的不易。”
她一句这么软软轻轻的话,便足以撼动卫临渊所有的忠诚,让他对王府的恩义生了嫌隙。
卫临渊的目光一遍遍游移在我和谢玄冥之间,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对父王一揖道:“是我孟浪。今日乃郡主及笄礼,亦是订亲之宴。我未曾敬酒,还望原谅。”
说罢,他取下案上银爵,举在半空,带着卑微与希冀,朝我望来。
谢玄冥右手微扬,宽袖一拂,替我接过酒杯。
眉眼如霜似铁,语气不容置喙:“云昭酒量不好,有劳卫将军的好意,这杯由我代过。”
他仰首一饮而尽,举止举世无双。
卫临渊握着空酒爵,脸色愈发苍白。
我的心口不知为何沉了一下。
那一刹那,我忆起过往军营宴饮时,每逢卫临渊被灌多了酒,都是我出面替他阻挡。
今日却是轮到旁人替我挡酒了。
卫临渊的手腕微颤,终于强忍着悔意与屈辱,退后两步,转身离开。
宴席散去,剩下的只余残烛微光与屋外咿咿呀呀的秋虫低语。
谢玄冥坐在软榻上,侧过身,低低望着我,眸光中似有波澜。
“今夜郡主不带为夫回府?”
我被他的话逗得一愣,脸也不由得染上发烫的殷红,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你、你怎如此说话?”
谢玄冥唇角掠过一丝略显孤零的笑,低声道:
“你可是不愿带我?我晓得,自古宦者命薄,我又不能人事,郡主嫌弃也无可厚非……”
若不是亲耳听到,真不信堂堂九千岁也会学人作出这样的可怜模样。
我记起流言,谢玄冥惯坐轮椅,说他不良于行、形貌冷淡、手段毒辣。
可他这一刻直言示弱,却唤醒了我心底不为人知的柔软。
不等我自乱阵脚地安慰表态,谢玄冥忽地一把握住我的手,力道悄然加重,仿佛要将我拉回现实:
“你真的……不介意我如今这身残体?”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衣袍往上打量,却忽然发现,他比画册上看的还要高大许多。
就算不能生育,我也能饱一饱眼福。
“你在瞧什么?”谢玄冥挑眉,目光似笑非笑。
我的脸顿时烫得不行,仓促收回视线,支吾道:“没、没看什么……”
“哪怕不能生育后嗣,领养一个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