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实话。
裴医修虽说嘴上不留情面,却并不借题发挥,原本只是随意点了一句,见唐锦十分礼貌,也就随意略过,一面施针,一面嫌弃道。
“你们这些留下的,要么胆子大得连涅槃这种事都敢干,要么胆子小得不如芝麻。倒没一个像林二……”
唐锦一时之间还没想起来这林二是谁。
多听了几句,才想起来,是剑修说过的那个红颜知己故交遍天下的二师兄,据说人缘极好,每年来提亲的人能把上清峰的山路给走塌。裴医修就是当年林二师兄在危难之时结交的朋友,据说交情极深,还曾经把珍藏多年的五行灵物也给了出去。
他见裴医修神色柔和,有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裴大夫,莫非是喜欢他?”
裴医修一怔。
“喜欢?笑话,我哪里对他有这种非分之想……不过他确实人品俱绝,旁人没有谁比他更合心意。你这么问,八成是沈八对你提过什么……”裴医修轻嗤了一声,“当年那么多人去求亲,也不过是想着……若是他将来左右要找个道侣共赴大道,倒不如那个人是自己。知己笃信,可比情深似海可靠得多。不过,他于人人皆是如此,可众人于他,或许不是。”
后面的话兴许是对那位唐锦从未见过的这个世界的人的评价。
唐锦不知其人,自然也无法赞同或是反对,单纯凭借工作多年锻炼出的熟练技巧,读出了此时不宜多嘴的空气,就只老老实实等着裴医修扎针。
不得不说,裴医修心情好起来时,这针扎下去都不疼了,舒服又得劲。
裴医修似是陷入回忆,视线空茫茫地落在空气中,沉默了片刻,也不再说话,等到施针结束,已经到了该用午膳时,才稍稍一笑,站起身出门去煎药。
药罐子在竹屋边上的石灶上煨着,盖子有时被沸水顶起来,咕嘟咕嘟地响。
煎好了后裴医修本想端进去,走到窗口,却斜斜地透过半卷起的竹帘看见了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去的沈八,大约是趁着谢掌门去看小弟子吃饭,趁着午膳时间甩脱了琐事,从紫薇峰回来看徒弟。
唐锦施好了针,披着衣服,躺在床上。
两人互相依偎着,交握的手藏在宽袖和被子下面,小声说着什么。
沈八的声音仍旧是冷的,语调间却又带着些不太习惯的温软,辨不出是喜是怒。说话时,一双眸子专注地看着唐锦。
从小到大,裴挽佟见过沈八的模样也不少。
世人虽说的剑仙冷情冷性倒也不全错。
这人有无情无欲的时候,有恨意凌天的时候,也有快断气了倒在血泊里都不吭声的时候。后来这人去云游四方,再也没了消息。等会了天衍宗,就闭了死关。那时听说了这事,裴医修还以为自己再也不用被气到了。
没想到还有这副模样,当真没见过。
那时沈剑仙为了新收的徒弟去药王谷求药,自己问他来日可否会后悔,这人满心孤绝未置一词,只清清冷冷道百年一过客,转瞬成流沙。
沈八竟然也会磨磨蹭蹭讨温存。裴医修甚是稀奇,端着药碗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左右也不过是一碗温补的药,吃不吃都不碍事。
走了几步,看见那谢九也不知道又在宗门里瞎晃悠时见识到了什么新见闻,像只呆鹅似的乐颠颠地往这儿走,眼看着就要大咧咧地一头冲进竹屋里。裴医修眉心跳了跳,方才那股子难得的体谅化作了一个阴暗的笑,端着药碗撞了过去,兴许是气息太熟,天底下最快的剑都没能反应过来,精准地把一碗苦药都泼进了谢掌门嘴里。
谢掌门停下脚步。
愣住。
看见裴医修如花笑靥。
咕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