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她不该这么问。

吉祥惊讶：“施姑娘，你是武林中人，您完全不关心武林盟的历史吗？您完全不关心丹枫山庄吗？”

施定谊靠着门，她知道她问错了。她早知道丹枫山庄是洪水猛兽，可是她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那么问？她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十年前西原那么多断胳膊断腿的人，爬过她的家门前，父母惊慌失措抱着她和姐姐将大门紧锁，家门前有人求助拍门，姐姐想去开门，被父亲一巴掌打倒在地，几日后父母亲带着手下去门前清理尸首，再过了段时间，她和姐姐在门前玩闹，她摔倒时，看到了草丛中的一根人的手指。

施定谊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丹枫所赐。

父亲曾经感慨道：“他们站错了队，像我们这样的蝼蚁小派，就该谨小慎微，一着不慎满门皆输。”

丹枫山庄称屠戮为划归，有用的弟子带回中原，变成奴隶，无用的废物若要反抗，就死的死，残的残。现任武林盟主兰天枢彼时十四岁，他主导了那一次的划归。

他划归的门派，叫素寝刀。

张素寝到此一游……舅舅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文字呢？素寝刀被划归时，他在西原吗？父母亲都不会提起。

冥冥中，施定谊住进了张素寝来过的地方，那时舅舅是不是也是来青衿参学的，他写下那行字时，是兴奋喜悦的吧？

而娘，张素寝的妹妹，她没有丹枫山庄，不在乎仇恨。她现在没有娘家可归，也不记得出嫁前的家。素寝刀划归时，她就更名改姓，她一度怨憎舅舅留下的门派怎么那么会惹祸。

还好丹枫不会诛灭三族，她至今闭口不提，她希望施定谊永远也不要提起。

富贵在前，权势在前，若止步退让，为旧世界的陈伤绊住了脚，那是大傻瓜。

施定谊抿住嘴巴，兰捷拿着她誊抄的稿子问她时，她吓得魂都飞出去了。她敢否认西域邪纹，但是她不敢回答兰捷，张素寝是谁啊？

吉祥看她脸色惨白，安慰她道：“别怕。您不知道，也没关系，知道太多，反而不好。少主自幼丧父，剑术启蒙是他的四哥教授的，四公子去世多年，少主仍对他感情深厚。明老先生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

如意补充道：“丹枫山庄没有五公子。罪人背弃族人，已经被除名了。”

施定谊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低下头。她掏出皱巴巴的纸条：“公子捷……约我今天去无名亭四。我不知道在哪里，请两位姐姐带我过去。”

吉祥如意面面相觑。

无名亭四确实在藏剑楼边，但旧藏剑楼已经是废墟一片。清理工程浩大，至今还有遗迹残骸。旧藏剑楼的佛像头颅还倒在砖瓦上，春天佛像的耳朵里会开出紫色的花；夏天暴雨冲刷过佛像的脸，天晴后，泥浆蜿蜒成泪水。

那里是禁地。

对兰捷来说不是禁地，他想去哪就去哪，他爱闯到哪里都可以。但是施定谊不可以。施定谊需要征求兰拣或者兰天枢的意见，二位都不在。那需要征求避世几年的纹尺女君的意见。

纹尺在兰窕的引进下，见了施定谊。论血缘，她是兰捷的亲姐姐，只是观面容，她的年龄要大得多。纹尺前几年眼睛害病，看不清账簿上字迹，她将这些都移交给了兰窕。往后她总一个人在黑漆漆的禅房里，安静地卜卦问天命。

纹尺的院子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似乎是从未见过的南疆花朵。施定谊碰也不敢碰。但很快这种花朵出现在她的茶杯里，难得见天日的纹尺皮肤白得病态，施定谊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植物的甘甜绽放在舌尖。

纹尺不明白兰窕这样的小事为何也要来问她：“阿捷会生气的。如果是十年前的你，你谁也不会问，马上就会过去，无论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