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婴儿床边呆滞了,眼睛鼓起,盯着摇篮里的弟弟。
那小婴儿发出这样的声音后,自己似乎也被吓到了,又表情迷惘,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怪异声音来。
迷惘的表情也参差一个成年男人。
沈小萍慢慢站直身体,往后蹑了一步。
“哇”
“哇”
婴儿哭了两声,像是一个成年男人装成婴儿的哭声。他被自己的哭声吓到了,又哭得更大声。再被哭声吓到。
周而复始。
沈小萍拔腿往外跑,一头撞上矮胖保姆的胸膛,她摇着扇子:“怎么有男人哭?小耗子,你跑什么?”
虚无的再虚无的地方,时空似乎静止了一刻。沈小萍耳朵里有声音在窃窃地吵嚷:没剪干净,换掉,换掉,换一个真正的人类婴儿。
那声音不止一个声,也不止一个,天花板上么?没有,没有,哪里只有素净的木板。
窗外么,没有,没有,今天没有下班,一个人都没回来。
沈小萍将她那双黑得极具冲击力的眼睛茫茫然张着,脸色苍白得近乎可怖,想喊,想叫。
保姆放下蒲扇,推起小婴儿车来了:“我就说么,叫一个小耗子看小孩,不成呢。”
“你没,没听到吗?”沈小萍站得远远地,惊心动魄地看着她摇那婴儿车,宛如看保姆在徒手抓一颗炸.弹。
“什么?”
“你刚刚还说,说有男人哭的!”
空气如水波一晃。一切无事发生。弟弟还躺在婴儿车里吮着手指。保姆皱着粗眉,手挥了挥:“我什么时候说过?小耗子,去,玩去吧。”
沈小萍不走开。
她站在那,盯着安然自得吮吸手指的弟弟,眼睛黑洞洞的,神态悚然,似看一个厌物。看得保姆都有点怕了,连忙驱赶她:“去去,不许站着了,小学作业没有么?”
等把她赶得远了,保姆暗自嘀咕:拖油瓶!嫉妒弟弟,怕不是要使坏,以后不能叫她帮着看了。
保姆把这一天的异常告诉了沈小萍的继父,沈厅长。
沈厅长听完,吸口烟,眉一皱,没有说什么。
但是自那以后,沈小萍再也没有得到过照顾弟弟的机会,更加被排挤到一边去了。
而沈小萍看起来更怪了,从前,她虽然溜溜达达像只小灰耗子,总还是慕孺的,尽往母亲身边凑。但自此后,母亲与继父挨在一起坐的时候,她缩在一边;母亲一个人独坐,招手脚她过来的时候,她竟也只拿一双黑得极深的眼睛望着母亲,依旧缩在一旁。
所有人都说,沈小萍更讨厌了。
以前只是贼眉贼眼,气质猥琐,趁没人摸几块糖塞嘴里,或者藏了吃的在被子里悄悄地啃啮。或者缩头缩脑,但是现在呢?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眼睛发着灼灼贼光,躲在黑暗里窥探着可怖世界的真正小鼠了。
母亲有时候嘀咕,也说:“怪了?这是怎么了?”
但是没多久,她就又给沈小萍添了一个异父的妹妹,做大官的丈夫和娇滴滴的小儿子小女儿绊走了她的全部精力,再也没有多余的什么精力分给沈小萍了。
曾经被沈小萍把过尿,换过尿布的弟弟渐渐长大,也开始讨厌沈小萍。
他四岁的时候,没有继承沈厅长当年风雨里扛枪的本事,而是就地学会了弄堂里女人搬弄口舌的本领,跟妹妹说,沈小萍是瓶子,拖油瓶。
五岁的时候就又更讨厌沈小萍了,看见她就挥舞着小拳头说:走,走,走开!
但即使是小孩子的他,讨厌沈小萍也是有因由的。
他无论做什么事,一扭头,就能看到阴暗的角落里,像浮着一片空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