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也不能动的右手如今没有指望了,他一边思索,一边试探着转动左手,看它能不能自己恢复自由。然而手臂里好像也暗藏着什么之前未曾察觉的机关,唐思烬还未有过大动静,突然又恍惚感觉被陌生的疼痛击中,半天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手臂在痛。
来自第三处的袭击,位于昏沉的头颅之上,太阳穴的位置。
头痛欲裂。
……
“欢迎回家。”
英国是陌生的土地。弗里曼大宅的灯光高而亮,夫人对她和善微笑,母亲却冷笑出声。回屋后她合上门,见母亲头脸上黑纱簌簌飘动。
“回到弗里曼家,在中国的一切都就此作废。”她毫无预兆开口,“从今以后,你就是小艾希莉·弗里曼。”
她默然不语。
弗里曼家的窗户甚至看不到海港。无人时她经常停留在窗边,试图拼写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中文单词。小时候父亲曾无数次握住她的手,他们一起写字,她一直知道自己被遗弃在中国的名字有着很美好的初衷。
父亲说:汤幸,你会是最幸运的女孩。
可他死了。
……
“你们让一个流着肮脏外国血液的人当我的未婚妻?”
她的未婚夫很快找到了新乐子。特德有许多小瓷人,面孔属于印度、法国、日本的美丽女子。她不用服侍母亲的时候,天天得替他清理摆放这些零件。偶尔他起了兴趣,让她也爬上桌子,和它们在一起。我的中国瓷娃娃。他说,姑母可以拿这个取景,多巧妙的布局啊。
她清楚他的秉性,没敢多言。
但下一秒仍然天旋地转,他径自上前,把她从桌子上拖下来砸落。她躺在地上,以为脖子已经折断了,但他笑起来:真好,一个也没有摔坏。我还以为你忘记怎么说话了呢。
大家都说特德爱她,她被接到弗里曼家里来,那么幸运。
尽管特德对她像对昆虫那样残酷,他让她十二岁就患上歇斯底里症,从此再未治愈。爱是被辜负而坚持,是被刺伤而奉献。是这样吗,爱这么令人痛苦吗。
现在她躺在地上,她未来的丈夫在笑。
她必须一起笑。
……
夫人叫她去自己的房间,给了她一条项链。
“你这样的年轻姑娘戴着才好看,莉莲【1】。”夫人放下手,“戴上它,你就是弗里曼家未来的女主人。你从海的另一边漂流过来,再也回不去了。只有这里才是家,明白吗?你要不惜代价,为它奉献出一切,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幸福。”
回去时她用吊坠遮住淤伤,母亲破天荒多看了她一眼。母亲是半个疯子,对一切不闻不问,除了那些叫她毛骨悚然的摄影。如今她是母亲的模特儿,她要极力适应她要求的各种怪异姿态和表情,以完成那些扭曲残缺的相片。
母亲肩部和眼部的残疾让处理相片变得艰难,她不断摄影,不断毁灭它们。
她陪伴母亲出门,不声张地去拜访一位医师。
夫人,医生说道,情况恶化了。
三个月内,您将全盲。
母亲要求此事对所有人保密,随后,拍摄了以她为模特的最后一张照片。她穿上结婚的礼服,躺倒在一片流动的红布之上,喉咙交接处在画刷涂抹下血肉模糊。一把枪放在她脚边,发出的巨响让整个房间为之一颤。
她自己一时间给那声音吓坏了,惊慌失措起身,又被厉声喝住。
原来只不过是母亲按响了拍摄。
但是几天之后,在婚礼前夜的卧房里,她再次听见了拍摄声。
这回是真正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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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声再起,先很沉闷,随后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