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帝的话头有些活动 李再芳大着胆子回了一句:

“这都是皇爷天高地厚之仁 才能再三宽宥。”

“朕也不是什么人都宽宥的。”皇帝淡淡道:“朕这一辈子能容让几分的 都是不对朕使心眼的人。只不过满朝文武 有心眼的人是太多了;算来算去 也就只有几个直人和笨人信得 至于穆国公世子嘛……”

说到此处 飞玄真君不由也停了一停 似乎面对着世子种种的言行 一时也难于措辞显然 以世子种种表现而论 是既不能算直人也不能算笨人 甚至搞不好也有点什么九曲十八弯的心眼;如果要勉强形容 大概只能称一句癫人 才算恰如其分癫人当然也是有心眼的 但用的心眼正常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那就和没有心眼其实也区别不大。

……可是 刚刚才表达了这样缓和的预期 现在又骤然给勋贵子弟扣一个癫人的帽子 似乎无论如何不好开口。皇帝停了一停 才从容继续:

“……穆国公世子嘛 无论如何 总是个忠心的。朕只看重他这一点 旁的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飞玄真君徐徐说完这句 面前匍匐的三位心腹周身便同时一颤。真君盘坐卦台居高临下 将手下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任由心腹们反复咂摸自己的表态。

真君登基以来 夸奖臣下忠君爱国实心用事 说过的好听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在外朝大庭广众下的虚词假意 又怎么比得上密室内对着内廷机要的训话?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表态 分量怕不是比千万张圣旨还要沉重!

这样的分量也是理所当然的。为了做这个表态 皇帝已经在心中筹谋揣度了不知多久 又是私下关注着这数年以来穆国公世子的种种言行 一一考察无误后 才敢断然下这个定性。

简而言之 即使以飞玄真君那不可救药的疑心病 也实在挑不出世子什么毛病了!

当然 从皇权稳固的角度讲 世子也的确没有任何毛病可挑。出身可

靠家世可靠,平日的一言一行也是那么的可靠勋贵宗亲真要心存异志,好歹也得礼贤下士搏名养望,哪里有疯疯癫癫四处得罪阁老重臣的道理?权力之争论迹不论心;单论行迹,世子可就比一大票的勋贵宗藩安全到不知哪里去了!

懂不懂一个癫公能给皇权带来的安全感啊?

而且吧,安全感还在其次,仅以皇帝近日的冷眼旁观来看,穆国公世子的忠爱之心,那也是绝对靠得住的;甚至以用心之诚,搞不好还是朝中最为忠君爱国的那一批人,只不过被疯癫举止所遮蔽,一时不能外现而已。

别的不论,单以世子奉命至礼部办理朝贡事务的表现来看,便委实是忠不可言,无可挑剔试问,若不是赤忱热心的忠臣,谁会想到在外藩推广青词?试问,若不是事事以真君为先,怎么会在谈判中据理力争,即使落得个苛待外夷的罪名,也必定要尽力搓磨倭人?更不用说,世子辛辛苦苦忙碌多日在朝贡上挣的那一丁点劳苦钱,竟然分毫都没有截留,一半入了国库,一半入了皇帝小金库,居然连半分都没有想到自己!

还有什么能比真金白银更说服人?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忠不可言,不打折扣的事君之诚呐!

说实话,即使是以真君的不通人性,在一一点检这种种事迹之时,心头都不觉微微发热了!

他人忠爱君上,都是别有所求;或者为钱,或者为权,或者为了虚名;真君周旋朝政数十年,对这样的嘴脸已经看得太多。但这种种的需索,却都与世子的举止不能吻合。如若世子爱钱,没有必要把分润尽数上交;如果世子爱权,没有必要得罪朝中重臣;如若世子爱名……说实话,世子若真的要保全名声,那与其讨好皇帝,还不如先毒哑自己的那张破嘴,更能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