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十个义人,就可以拯救索多玛一城;同样的,在场的钦犯只要做出了十件让当地百姓心悦诚服的好事,那都能保全自己的小命。当然,如果连十件好事都说不出来,那恐怕处死也就冤不了多少了。

在国家机器运行完整的时候,让民意直接左右司法当然是忌讳。但山东沿海私通倭寇足有十数年有余,国家机器基本是溃烂到一败涂地,这种惨烈恐怖的现状之下,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法律的尊严了。民粹也好,煽动也罢,与其以武力强行弹压,还不如让四面受过荼毒的百姓好好出完这口恶气。心气一顺百事通畅,将来才不会闹到无可挽回的田地。

不过,对于犯人来说,这样一张彰显仁慈的兜底条款却似乎比死刑更为恐怖,以至于那老童生瞠目看了片刻,却忽然拼死挣扎,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而响亮的恐怖嗥叫,比杀猪更为刺耳;以至于独自坐在远处的穆祺都掩耳不迭,大皱其眉:

“这老登怎么了?”

“害怕了吧。”赵菲很有经验:“有些玩意儿就是这样,心理防线一崩溃,什么都完了……”

“那也不至于此吧。”刘礼插话:“就算没人愿意保他,那最多也不过是一死。先前都还能打滚,现在何必崩溃?”

“因为死亡和死亡也是不一样的。”赵菲轻轻道:“这个规矩只要能够执行,那就意味着底下的人可以开口说话了,他们一旦能开口说话嘛……”她话还没说完,那老童生已经被拖上了高台,后面的士卒拉着他的头发拽起脸,向台下来回展示。此时天光明媚,台下的人可以将老童生的那张扭曲狰狞的脸看个清清楚楚;而一刹之间,此起彼伏的嗡嗡声逐渐消失,挤挤挨挨站满了四周的观众忽然沉

默下去了某种怪异 凝重、狰狞的沉默。

然后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哭喊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自场外奔出 一头撞翻了高台外的栏杆 拼死要往里面挤去;所幸守在四面的士兵眼疾手快 一把就将人拉住 迅速拖了下去。然而老头死命挣扎 口中嗥叫大骂 虽然都是难以听懂的方言 但愤恨怨毒之情刘礼大为惊愕:“怎么反应这么大 上面还没有念罪名吧?”

穆祺哗啦啦翻阅手中的名册 终于找到了与这老童生相关的条目 大声读了出来:

“金吴 童生 曾协助倭寇走私人口……我勒个去。”

怪不得不用念罪名 这样荼毒乡里的角色 恐怕早就是人人恨不能食肉寝皮的魔王了。魔王赫赫凶威 还需要他们这些外来人科普么?

当然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被特别选拔出来的兵卒放开嗓门 高声诵读此人的罪行 呈上紧急抄出来的种种证据。但下面却明显不想听这些冠冕文章;老头仓促的举止似乎点燃了什么压抑已久的情绪 几百字的罪状还没有念到一半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已经转为喧闹狂怒的咒骂与喊叫 有更多的苦主拼了命的从人堆里挤出 哭号着要冲上高台 用刀子用石头用指甲牙齿将魔王生吞活剥;维护秩序的士卒拼命阻拦 但仍然有石头和木棍从各处飞出 雨点一样砸向瘫在台上的死肉。

你一旦允许底下的人说话 那就控制不了人家会说什么了。他们当然可能说好话保下来好人 但更多的却是宣泄愤恨长久淤积的愤恨、岩浆一样炙热凶猛的愤恨。往日里这种恨意被打压被遗忘被蓄意无视 但只要有一丁点的火星做引子 那立刻就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威力!

时日何丧 吾与汝偕亡!

这种狂暴的喊声与呼号比海啸更为可怖 轻而易举的淹没台上孤零零的那几个人。老童生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而监斩与看管的士兵也是大汗淋漓 摁住犯人的手几乎要发抖千夫所指 无疾而终;即使只是事不关己的池鱼之殃 但只要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那种狂乱浓郁到不可理喻的愤怒与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