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会如此”

刺杀钦差搅乱军阵刺探情报,即使戚元靖对大安律不甚了了,看一眼罪名也知道肯定是抄家灭族斩首起步上不封顶的刑罚;而再掂量掂量这本名册的厚度,惊骇之情自是油然而生,于是想来想去,只憋出一个疑问:

“有多少?”

“也不算多。”穆祺如数家珍:“若以名册而论,有一千五百八十九人干犯大逆。但其中三百零二人已经远逃海外,恐怕追之不及;剩余一千二百八十七人中,约有八百人事涉通倭谋反,需要朝廷派人拷问;余下与刺杀直接瓜葛的,不过四五百人而已。”

“不过四五百人而已”!

与通倭谋逆等关系敏感的重罪不同,刺杀军中的钦差干犯的是军法,可以由将领临机处置,根本不必通告朝廷。但若以军法处置,这样的罪过有且只有一个下场,绝没有道理可讲。

“世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还是网开一面,在这里解决了了事。”世子平静道:“国家以宽仁为本;虽说要明正典刑,但既然军法可以便宜行事,那就直接了解了他们吧,也算赏赐一点恩典。将军以为如何?”

恩典?戚元靖愕然惊异,眼睛几乎突出;但目光随世子望向了山上高高悬挂着的两具尸首,却又不觉默然依照高祖皇帝之《大诰》,抓捕到的刺客本应凌迟处死或是剥皮实草,但被召来的皮革匠杀猪匠听到消息却严辞拒绝,而且理由也很充分:且不说他们从来是杀猪杀羊没有剥过人皮,就算真听命干了这票生意,那将来名声远扬,还会有百姓愿意到他们肉铺买东西吗?几辈子的名声毁于一旦,再大的利润人家也不愿意做的。

事情折腾到最后 军队上无可奈何 也就只有退而求其次 以斩首的方式匆匆处死拉倒。

事实证明 手艺也是随时代而变迁的;在高祖皇帝创造出的市场需求消失之后 凌迟和剥皮这两门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就随之湮灭 并再难复苏了。

所以 在此处解决问题还真是巨大的恩典。山东地方根本找不到可靠的刽子手 就算想用酷刑也没有那个技术 只能从宽从速 最多斩首了事。剥皮与凌迟最终改为了正常的斩首 这怎么不能算格外的宽待呢?

这固然是军法的特权 但未免大大违背了刑律的本意 所以世子沉吟片刻 也叹了口气:

“说是宽仁 其实也还是纵容……我们这些浅薄平庸之辈 真是愧对高祖皇帝啊。”

戚元靖无言以对 愣了片刻之后 只憋出来一句话:

“也不至于如此。”

“我不是在拍马屁。”世子摇了摇头:“戚将军看看名册就知道了 如今山东及江浙沿海 通倭者真是盘根错节 数不胜数 病患已经深入肌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还不是如我这样得过且过的大臣在中枢敷衍纵容 养痈遗患!试想一想 如果在罪行刚刚萌芽的时候 就能雷霆万钧 秉公执法 按照《大诰》剥他几张人皮挂到官衙 事情会到这一步吗?”

幼年时质疑高祖皇帝 少年时理解高祖皇帝 而今则致力于成为高祖皇帝朱重八再心狠手辣 一次大案能剥下来的也不过就是几十上百张人皮;如今一本名册就牵连上千人 潜在的罪犯更不知多少 两者相比 孰轻孰重?

在事情萌发的开端 只要杀十几人就能震慑上下;在满朝的软弱中敷衍塞责到了今日 就非得痛下狠手才能杜绝后患;而如果今天再怀此苟且偷安的懦弱 那将来国家与文明所遭受的荼毒 也必将惨痛恐怖到不可思议 绝非任何人可以荷担。

从某种意义上说 这绵延不绝的倭寇之乱 那些被蹂·躏与残害的沿海官民 数十年间数十万条人命 又何尝不是被上面的懈怠和所谓仁恕给生生逼死的呢?与之相比 高祖皇帝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