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相比起这样久经战阵的老登,世子还是太年轻、太幼稚、太单纯了,他看起来是疯疯癫癫到处创人,但实际上却是心慈手软狐疑不决;杀倭寇杀葡萄牙人时或者还能痛下决心,要杀朝堂上朝夕相处的同僚下属,其实也是很难有这个狠辣的。但如今形势反转,两位阁老的加入,恰恰弥补了世子决心的不足无论平常再怎么温文尔雅,那种封建官僚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惯,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学得会的。
但同样,两
位阁老的加入 也给穆国公世子制造了莫大的压力。王鹏在狱中自杀之后 闫党的攻势依然没有丝毫缓和 当天就指使御史上了七八封奏折 每一件都是咄咄逼人、斩尽杀绝的气势;而穆祺将奏折抄录回来给张太岳观看 欣赏时不由连连出声嗟叹:
……“我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 能够杀人的文字居然是长这样的!”
这句话确实非常厉害 张太岳都有些接不上来;愣了一愣之后才勉强回话:
“这都是不足挂齿的诡诈权术……”
“但要坐稳内阁首辅这把椅子 却肯定要这样的权术。”
与前朝的宰相不同 如今的内阁在实质上还是一个草台班子临时机构 纯粹依靠着惯性在运转 没有任何体制上的保证 每一个内阁阁老要站稳脚跟掌握权力 都非得与六部与司礼监 甚至东厂锦衣卫搞一番酣畅淋漓的真人大吃鸡不可。也正因为如此 能坐到首辅这把交椅上的 外斗如何还不好说 却决计是内斗中的顶级高手 穆祺这种瓜皮高山仰止的伟大存在。
“搞政治斗争也是要天赋的。”世子由衷的慨叹 又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封奏疏:“这是许阁老递上来的公文 他从王鹏往来的书信中找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 看来是要顺藤摸瓜 一网打尽 用强力弹压一切反对者了……”
政治斗争的思维和办案的思维是不一样的。办大案要追根究底要仔细罗织要反复拷问 政治斗争则只需直奔主题;抓到蛛丝马迹后顺手往监狱里一送 懂事听话的留一条小命做他日攀咬的罪证 顽固不化的直接畏罪自杀;主打一个杀伐果断念头通达 绝不给翻身的机会怎么 你还能在地下不服气?
张太岳有些惊讶:“许阁老拿到了犯官的书信?难道锦衣卫已经抄家了?”
抄家灭族是要走正式流程的 一走正式流程事情就可能会拖下来。闫分宜许少湖之所以能以快打快迅雷不及掩耳 靠的就是别出心裁“当然没有。”世子哼了一声:“他们没有奏请抄家 而只是弹劾这姓王的贪贿成风 请求封锁他的宅邸 免得家人趁机转移赃物。然后许阁老就亲自带队去封锁宅邸 并把王鹏这几年来的上百封信全部翻了出来……”
这同
样是在钻正式流程的空子。抄家的旨意需要经过给事中审核后由三法司办理,时间会拖得很长;但封锁宅邸清点赃物就只需要内阁点头,效率可以加速到飞快。内阁中混了十几年的老臣,眼光就是有这么毒辣。
当然,钻空子也是有代价的。以朝廷的规制而言,封锁宅邸后清点归清点,但一件东西也不许从现场带走,更不可能让你搜罗证据从容罗织什么罪名。但就是在这种颇为尴尬的情形下,带队的许阁老才终于秀出了匪夷所思的操作。
“因为一封信都不能带出来,所以那许少湖找了个安静的地界,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将书信全部背下来了。”世子喟然叹息,虽尔时隔许久,依旧记忆犹新:“他这一封奏折中的每一段,都是从记忆里直抄下来的司礼监已经核对过了,一个字也没有错漏。”
说到此处,即使对许少湖种种的举止并不赞同,穆祺也禁不住的生出了莫大的敬畏到底是几十万人中卷出来的卷王,足以屹立于士林之巅高手,八股做题家的究极形态;你可以说人家坏,但真不能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