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飞玄真君只是再抖一抖衣袖,盘膝坐定,五心朝天,双手各捏法诀,深深吐纳出一口浊气。他头顶的青叶花冠随吐纳而起伏摇摆,四面水汽亦蒸腾氤氲,那一份从容自若的飘逸闲散,仿佛真是仙人临凡,实在不必为这点俗事烦心;
吐纳之后,真君只淡淡说了一句:
“只为了六百万两就闹到朕的跟前来,上书攻讦无休无止,朝廷的官员还真是操心呐。
黄公公:?!!!
等等,什么叫“只为了六百万两 ?
六百万两还不够吗?
如果黄公公没有记错,数年之前江南洪灾河北旱灾皇帝又要修宫观,几处开支下来国库一空如洗,还硬生生拉下了九百万两银子的亏空;而为了分这九百万两银子的大锅,内阁六部中央地方斗成一团,皇帝急完阁老急,阁老急完尚书急,尚书急完督抚急;在上面的是急急皇帝,在下面的是急急大臣,那才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呢当时国库空虚河北流民随时可能武装进京与朝廷痛陈利害,飞玄真君是上窜下跳躁得嘴角都起了大燎泡,怎么不说一句银子无所谓呢?
那时事情急迫到了极点,还是次辅的闫阁老一时脑子短路,居然想出了什么改稻田为桑田的狗屁主意,并险些真的推行了下去;多亏了穆国公世子及时发癫,躺下来大喊什么向经济学先驱闫阁老致敬,才勉强刹住这股风气,拖到了后来财政缓和的时候,没有闹出大的乱子……
怎么,现在穆国公世子不发癫了,皇帝又开始癫了呗?
“只有六百万两银子黄公公目瞪口呆,嗫嚅
不言 皇帝则气定神闲 端坐不动。作为大安朝实际上的户部尚书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对朝廷的财政情况其实是相当有数的 所以在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做好了准备 打算着实在不行就从小金库掏钱当然 这绝不是真君骤然转性居然知道体贴国情 而是在权衡利弊后理性的抉择。本来皇权尊贵 找几个白手套刮一刮地皮倒也不是不行;但时间毕竟太久 进度也难免拖沓;想一想唾手可得的利润 也就只有狠心自己掏钱了。
飞玄真君当然是天下独一份的独夫民贼 但终究是一个聪明老辣的独夫民贼;什么时候该下本钱 什么时候该收割 老道士心里自有一本账目。为了将来的光辉前途 他绝不会吝惜今天这点消费。
可黄公公显然还没有跟上版本 虽然不敢公开驳皇帝的嘴 但也站在原地没有吭声“朝廷里还有议论?”
“是。”黄公公如蒙大赦 赶紧俯身回禀:“世子在内阁议事时说了 三保太监下西洋之后 中土已经很久没有造过大船了 所以打算延请外藩的工匠来教授造船的技艺;又说东瀛、泰西在航海上别有心得 可以重金求取。孰料话刚刚出口 同来议事的左都御史欧阳进便起身怒斥 指责世子谄媚外夷 恬不知耻 长他人之威风 说什么‘宁可使中夏无好船只 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闹得很厉害……”
说到此处 黄公公也不觉停了一停。实际上当时他正在内阁围观 目睹的双方争吵还不绝止这么一点;在欧阳进说什么“谄媚外夷”时 世子尚且神情平静 不以为然 直到欧阳进越扶越醉 居然以东瀛诸事指责穆国公府通倭 那一瞬间穆国公世子的脸色才勃然而变 露出了极为凌厉而堪称可怕的表情某种从未见过的表情。
这样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 再不见踪迹;甚至世子还特意请托了黄公公 烦他在皇帝面前大事化小 以免转移了汇报的重心。但黄公公久经风波 依然一眼就看了出来:在这区区一句指责之后 欧阳进与世子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政敌 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皇帝当然并不知道重臣之间这点隐伏的风波 或者说知道了亦不会在意;他也猜到这欧阳进必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多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