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省那栋空荡荡的别墅当然不能算是家,即便家居用品那儿应有尽有。虽然几年后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让我一度觉得那儿可以是我此生的归宿,可是在当下,我无比期待回到爸爸的身边,不想再被丢回那栋大房子。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回自己的家也可能会紧张,待在自己的亲人身边也会惴惴不安。我甚至不敢看爸爸的脸色,那种陌生的感觉让我更加的心慌。
我试图去安慰自己,但其实没什么用。因为爸爸同我直接被拦在爷爷的书房门外,警卫员伯伯同爸爸说爷爷今日不见客,这话看着是跟爸爸说的,可是他的目光却落向还不算高的我。
爸爸同警卫员伯伯点点头,牵着我的手将我安置在一楼待客的茶水厅。
我从前没有来过这里。我当然没有来过,那时我是爷爷疼爱的孙子,现在……我说不清,可是我透过未掩上的门,看到爸爸在我离开后进了爷爷所在的房间。
警卫员伯伯并没有拦他。
那天我到临走也没有看到爷爷,我甚至没有机会同爷爷说一声“新年好”。我也没有看到二伯、姑姑他们,也没有看到在国外求学的姐姐。我们甚至连团圆饭都没有吃,就离开了。
我离开时有一些抗拒,也许是怕我情绪太过低落,爸爸将高大的身子弓起来面向我,这样我可以和他平视。
可是我没有和他对视,我怕自己会哭,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过他最讨厌爱哭鼻子的小男孩,我好不容易见爸爸一面,绝对不能被他更讨厌。所以,我倔强地不看他。
许久,我听见轻轻的一声叹息。
爸爸将一沓厚厚的红包塞进我的怀里,轻轻推推我的背说“走吧”。
我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因为这两个字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滴打到鲜红刺眼的红包上,晕出滚烫的暗色,我不敢回头看,也不愿往前走。
幸好爸爸那日没有批评我,反而牵起了我的手。
爸爸的手很粗糙,温暖而干燥。
可是我的手被握住的时候,我却觉得这一方温度在渐渐流失。
我在01年冬日的末尾,重新回忆起那一年夏天的事。
因为自己的拖累,我失去了妈妈和哥哥。也因此,失去了爸爸、爷爷、姐姐和其他亲人。
没有什么犯错了要去站墙角的、以惩罚为名义的爱,因为成为灾难中卑劣的幸存者,我理应被留在漫无终日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