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房中阴凉宜人。

这是连通的三间屋子。正中是堂屋,向后是厨灶,两边各是一间内房,铺设着床榻桌椅等家具。每间屋子都收拾得干净,不见寻常失孤老人因年迈体弱、老眼昏花,无力打扫所导致的油腻不洁。

老阿婆顺手把蜜瓜放在堂屋桌上,老头子就接着抱了起来,拿到厨灶上切开。老阿婆已走进了东边的内室里。

临墙的木床旁,贴着东墙是一条细细的长案,供奉着一个牌位,上面用文雅秀静的字体,书写着十个大字:

“供奉,爱孙姜颂宁之灵位”。

这一行字旁,两排还各有小字,写着她出生和离世的日期。

“生于景和八年八月初六日”。

“卒于景和二十四年元月十九日”。

她拿起案上的软布,细细将上面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擦去。

老头子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进来了。

“这个真甜。”他笑着说,“你可真会挑!”

“你又偷吃!”老阿婆回头嗔他,“阿宁还没吃呢!”

“哎,哎!”老头子拿出一块蜜瓜,放在牌位前的碟子上,笑呵呵地说,“看你阿婆,我就是先替你尝尝!这块最大,给你吃!”

给了孙女,他又挑出一块,递给妻子。

两人并排坐下,一起看向孙女。

“哎!”

瓜才递到嘴边,阿婆还是忍不住,先长长地叹出了一声,眼中也含了一点浊泪:“今天就刚才,楚王殿下又来看我们了。”

“还是想不明白,那年把你送去他跟前,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说着,咬下一口瓜,甜沁沁的,缓慢地咀嚼着:“留你在身边,怕护不住你。以为楚王殿下必能护住你,又没想到……”

几乎相同的言语,不过几日之差,又在孙女的灵位前,被重复说出来。

同一块蜜瓜被反复咀嚼,用老而松动的牙齿碾成了渣,甜味也已经消失了。

老头子哽着咽下去,又大口咬下一块,把头瞥向了窗外。

“上个月,你阿公的牙又掉了一颗。”阿婆又笑起来,“我的左腿也有几天疼的走不动。你阿公的药没管用,楚王殿下的人请的大夫给治好了。哎呦!看来我们俩下去陪你,还得再等上几年。”

“这瓜,真好吃。”她低下头,看着瓜上被自己咬出的不齐的牙印,“你八岁那年嘴馋,偷着摘了一个生瓜,明明不好吃,怕我们说你,还是背着我们一天里全吃了,吃坏了肚子。这个,是不是比你那个好吃多了?”

离孙女的八岁,也只过去了十年而已。

只是她没能长到十八岁。

“这也是楚王殿下的人帮着种的。”

阿婆也又咬下一口,弯着眼睛笑:“哎呀,我和你阿公,去年就种不动地,也放不动羊了。想起来给瓜地里浇几瓢水,那都是糊弄自己的。”

“但我们过得好着呢。”她说。

她对孙女数着:“柴火会自己劈好,院子也会自己干净,米面鱼肉,瓜果点心,新衣、新鞋、新被褥,总是平白就有人放在门里,连一天三顿饭,都”

“姜阿公?”院门外有人唤,“娄阿婆?”

娄阿婆止住话,眨了眨眼睛,又推一推自己的丈夫。

姜阿公便站起来,捶着腰腿,慢腾腾走到厨房里,端出方才新切的另一盘蜜瓜,同妻子一齐走到院门边,开门。

院门外,是一名四十左右的灰衣妇人。

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见了姜阿公就笑说:“家里新烙的饼,多炖了一碗羊汤,拌的凉菜,来送给阿公阿婆也尝尝。”

看见他手中的蜜瓜,这妇人微微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