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的诸皇子中,不算太子,只有楚王已得封亲王,余下排行在他之前的齐王、魏王,虽比他年龄更长,齐王又入朝更久,都还是只是郡王。

但天家论身份,私下也论长幼。

醉眼望过去,楚王扶住桌边起身,淡笑着说出的话,也似乎真是醉了:“二哥四哥真舍不得我,不必丧气,我明日就去同父皇请旨,今次离京,带上几位兄长同去,如何?”

“六弟这就是玩笑了。”魏王也起身,笑道,“你难得在京,还是好好陪陪弟妹”

楚王府哪还有“弟妹”?父皇赐下的“弟妹”,早被六弟杀了,人都烂成灰了。

醉了的人,说话不经心也是有的。

他没为自己的失言特地道歉,只笑道:“是我忘了。六弟,好容易你得了新宠,一个够不够服侍你的?哥哥们再送你几个美人怎么样?”

“美人,我是不缺。”楚王似笑非笑,话中也并不见恼怒,只是玩笑一般,“二哥四哥若缺人了,当年宋氏献上的十来个丫鬟,还在京郊庄子里。我让人送去二哥四哥府上?”

当着这么多宾客,他自己随意提起宋氏,一点不介意被人议论,真是让齐王魏王无话可以再说。

“消受不起,消受不起!”齐王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些美人,还是得配咱们大周的英雄才使得!”

宾客一时散尽。

最后送走口中不断骂着齐王魏王的六公主,楚王的眼中已不见分毫醉意。

虽是被灌了几壶酒,他也本就没醉。

但,或许是因提到了宋氏,也应是因走过了太多次,他的脚步没有转向云起堂,而是走向了前殿书房,又走入了一间内室。

这间屋子里,没有家具,没有装饰,连把椅子都无,徒有四壁,还有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一幅画像。

一幅十五岁的,年轻女子的画像。

或许称这女子是“少女”更恰当。她穿着淡藕色上衣,浅灰的裙子。画师的画技很好,可以直接看出她的衣裙都是细布而非绸缎。比衣裙更细致灵动的,当然是她的脸。

还带着些微稚气的,神态天真而天然的,笑靥绽放的脸。

那一双笑着的眼睛,像沙海里流动的甘泉,又似点缀在天空的明星。

看到这双眼睛,这副容颜,楚王就会想起初见。

她被祖父祖母带进来,两手攥紧了裙边,步伐也慢,显然是紧张的,却毫不躲避地抬着脸,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像是要在这第一面就彻底认清,她的祖父祖母究竟要将她托付给谁。

认清他是否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作者有话说】

来啦!

67 · 新画

用来存放画像的这间内室两面开窗,光线极好。一面窗正向西开,于是夕阳的光照就透过羽纱的窗纸,毫无保留倾洒在姜颂宁绽放的笑颜旁。画工似乎在画像上倾注过毕生的感情,那双眼睛便也在金光下闪耀出生前一样的光彩,照得她仿佛下一瞬就会从画框里走下来,对面前凝望着她的人说:

“为什么又哭了?”

但正如死去的人不可再追,太阳注定要西沉。

金光暗下去,毫不留恋、更不容挽留地退出去。

先黯淡的,是画中人的双眼。

紧接着是她无暇的、如生的容颜。

最后,连她的手腕和指节都失去温度的时候,站在青灰的暮影里,楚王依旧没有稍动身形,仍然僵硬着身体,望着、看着他灰暗下去的,失去颜色的,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的爱人。

内室门外,却响起了被寒风盖过的轻声议论。

“怎么办,叫不叫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