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的后颈已布满汗水。
这是圣人日常起居的内殿。虽然殿宇高阔,不易保暖,但殿中火墙严丝合缝,金丝炭亦燃烧无声,依旧把整间内殿烘得如同仲春温暖。殿内自然透不进风,可宋檀颈间的汗一滴一滴滑落到领口里,他竟似身在殿外寒冬之中,随着汗珠滴落,整个身体都沁出了刺骨的凉。
天威难测。虽然他是太后眷属,自幼出入宫闱,几乎和诸皇子一样,由陛下亲眼看着长大,陛下待他,有时甚至胜于某些皇子,可为姜氏和青雀两件事,这二三年间反反复复,宋家只怕真的耗尽了陛下的耐心。
陛下急怒之下叫他来斥责,又着重问他青雀的身份,他若回答不好……恐怕不但这一关难过,今后宋家在陛下面前,都再回不到从前了。
陛下又特地对他强调,“不许说谎”。
可什么是实话,什么是谎话?实话便是,青雀的确曾是他的女人可这是不是陛下想要的回答?
陛下认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陛下想让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宋檀颤颤抬头,斗胆直视圣人天颜。
“这、这江……江夫人,”他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对青雀用出敬称,“虽然从前只是永兴侯府的丫鬟,但她,既得楚王青睐,臣和家人今后,当然不敢再有任何不敬。”
“只是永兴侯府的丫鬟?”
皇帝望着他,在“丫鬟”两字上格外咬重。
“只是永兴侯府的丫鬟!”宋檀急声重复,“虽说她受永兴侯老夫人看重,被选为了拙荆的陪嫁,可她终究出身永兴侯府,到宋家不过三年五载,当是,当是还不算宋家的丫鬟!”
听得此番回答,皇帝依旧沉沉地看着他。
他不愿过多怀疑自己看到大的孩子。可这一年里,宋檀又确实办出了太多他想不到的事。
方才,他极力说江氏是霍家的人,究竟是只为强调江氏与他无关,还是要全替宋家撇清关系,甚至引火到霍家身上?
被圣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看,宋檀身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以为自己猜错了圣意,好几次想改口翻供说青雀确实做过他的侍妾,又怕重压之下冲动行事,反而弄巧成拙。
但,在他承受不住之前,皇帝还是放过了他。
“果真只是丫鬟便好。”皇帝背过身,缓慢踱步归座,“正是昨日,她给朕新添了个孙女,朕已下旨,册封她为孺人。今后谁再敢谣诼搅乱楚王府,便是存心扰乱大周的边防,坏了大周的基业。宋檀”
坐回椅上,他再次提醒,亦为警告:“你是康国公府唯一还能入朝的人,朕,本对你寄予厚望。”
宋檀别无所答,唯有应“是”,“臣,再不辜负……”
“不必说这些套话。”皇帝不耐打断,“你去吧,记住朕的话就是!”
冷汗已浸透内外数层衣襟,挂在身上格外沉重,宋檀离殿,依然竭力走得无声。
在他身后,皇帝默默叹出一声。
其实他想问的,还有几句。譬如,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既姓“江”,又和姜氏生得像的女人。且既有这个人,为何不早些送给阿昱,又是为什么,宋檀会先把人收了房。
但这话问出来,宋檀就真不好答了。
“罢了。”内侍呈上温茶,皇帝无奈闭目,“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再给阿昱选一个懂事明理、大度贤惠的王妃补偿,他看后宅和睦,收了心,应也能放过这事了。
“就这么糊涂着过吧!”
……
十六年父子,六年君臣,又有两年深刻明白什么是“君”,什么是“臣”,楚王猜得到,父皇会轻放宋家。
他只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