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作者的身份,在红学界长期以来是关注的焦点。
我能理解争论的关键所在。小说当然是虚构的,但除去那种完全架空的玄幻小说不论,一个人能够想象出来的不同阶层的现实生活,跟他的个人经验,还是有直接关联的。
文学理论界一向有“知人论世”的说法,作者的生活经历,经常成为解读很多作品的重要线索。
在这里,我想姑且先不讨论《红楼梦》到底是谁写的,而是从文本出发,通过作品呈现出来的各种职业的精粗取舍,来还原一下作者的社会生活范畴和日常生活图景,借此给他做一个人物画像。
刻意回避实写宫廷
首先我要提醒你注意一点,《红楼梦》里紧密关联了宫廷生活。比如对元妃省亲这样的皇家排场描绘得非常精细,某位老太妃的过逝,也被他纳入大观园第二年的情节推动之中。
但是,作者一次也没有试图把自己的笔伸进宫墙里面去,写万岁爷在忙什么,或者娘娘在做什么。
凡是涉及贾家和宫里的关系,都是由太监这个职业群体连接起来的,比如,一会儿有小太监跑出来传旨啦、颁赐元妃的端午节赏赐啦;一会儿又有大太监跑来拉关系敲诈银子啦等等。
至于元妃省亲,作者也是把娘娘从宫里请出来,驾临荣国府,那场面写得排山倒海,又信步闲庭。
从这点上看,作者有可能离最高权力很近,但又刻意回避了实写宫廷。
农村生活新鲜好奇
而且,我觉得作者有一项过人之处,就是他善于露巧,更善于藏拙。凡是他熟悉的领域,就用工笔细描,他不够熟悉的,就用疏笔写意。
比如,小说只有一处把场景真正安放在了乡村,在农民家里。这是第15回,贾府人马浩浩荡荡为秦可卿送殡,凤姐带着宝玉、秦钟在农舍里打尖儿歇脚。
你看作者怎么写的?这是宝玉第一次跟农民打交道,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农具和纺车,觉得很新奇,就动手要转动那纺车,忽然一个女孩儿跑过来,不让他碰,又说:“你们哪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一个活泼泼的乡村女孩儿,名字就叫二丫头。
这一段很短,你能看出来,作者对乡村,其实也带着跟贾宝玉类似的状态,新鲜和好奇,寥寥数语,有泥土的清新,但浅尝辄止。
你可能不同意,说他写刘姥姥很传神啊。没错,但你有没有发现,包括年末来交纳收成的乌庄头,作者为他们设置的情节,都没在土地上展开,而是经过了空间位移,让他们来到了贾府。让他们身上带的土地的气息、乡野的趣味,在豪门里释放出来,构成了雅俗并置的张力。
所以你看,作者也并不是全知全能。至少根据文本,能大致推测他对农村生活不太熟悉。
但是一进入城市,他就如鱼得水了。
市井生活浅尝辄止
把文本拼凑在一起,你会看到这样的市井图像:
街上林立着吃饭听曲的酒楼;货物琳琅、人群熙来攘往的大市大庙;古董店里,坐着曾经跟贾雨村攀交情的冷子兴;香料店里,有贾芸势利眼的舅舅卜世仁;对了,还有薛姨妈家的当铺“恒舒典”,柜台里坐着总经理张德辉。
再看街上,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醉汉,那是放高利贷的倪二;街角上,三三两两歇着车夫和轿夫们,在兜揽生意。
不过,这些图景都是我通过多处情节里透露的一星半点儿的信息间接获得的,至于作者自己,他几乎一次都没停下脚来,打量过街市;一次也没让镜头聚焦过集市店铺。
就像第28回,宝玉和冯紫英、蒋玉菡、薛蟠等人在酒楼聚会,就是在那儿,宝玉唱出了著名的《红豆曲》。
这么重要的地方,作者都懒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