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咬文嚼字,作者明确借宝玉的口说过:“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
什么是“女儿”?通常指的是尚未出嫁的、闺阁中的女孩子,所以,她们并不是女性的全体。
你听宝玉怎么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在《红楼梦》里,女儿一派天然,风流灵秀;结了婚的婆子,只知功利计较,昏聩糊涂。就像是两个物种。
但如果你轻易地下结论,说作者偏爱未婚的年轻姑娘,歧视已婚和年长的女性,就又落了俗套。
宝玉真正区分的,其实并不是有没有出嫁,更不是有没有变老。
在宝玉眼里,女儿之所以是人上人,是因为她们代表着天地间的精华灵秀,她们代表着没有被世俗功利污染的天真和天然。
在红楼作者眼里,女儿是理想人格的化身。而其他所有人,都是女儿的对立面,代表世俗和污浊。
这种对比,也存在于功能化的空间安排上。女儿们聚集的大观园,是一个理想国,大观园之外的世界,则是作为对照的世俗污浊的现实社会,包围着大观园。
我们在前面的课程里也讲过,“女儿”这个词在《红楼梦》里,可不是一个现实性的表达性别的名词,它不完全等同于女性,它其实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
与其说,曹雪芹崇拜女儿,不如说,曹雪芹崇拜“女儿性”,也就是推崇女儿所代表的一种理想化的人格属性,它的本质是人性之美和善。
所以,在小说里,曹雪芹真正在讨论的,根本不是男性跟女性的高下。
女儿性与自然性
为什么作者偏爱“女儿”,会被我放到哲学版块来讨论呢?这是因为作者以这个群体定义的“理想人格”,它是自然灵性和清洁人格的统一。
说到自然性,你也许已经想起前面道家思想的那讲里,中国文化的原命题就是“天地人”,人在天地间,得天地灵气,与万物相通。
所以,听到贾宝玉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女儿得山川日月的精华,钟灵毓秀。你就可以知道,“女儿性”在红楼里,高于普遍人性而更接近“天性”,也就是天然性灵。
那什么是清净人格呢?在红楼语系里,清净就是“未染”,就是还没有受到社会性、功利性的沾染。
所以太虚幻境,这个哲学性的真境界,被作者称为未经污染的“清净女儿之境。”
曹雪芹把女儿性和天然性连接起来,创造了“女儿”这个富于诗意的象征意象。这个符号里其实包含了一个哲学命题,人在自然性和社会性两者间的归属性,究竟归于哪里。
你当然知道,社会性是人的重要属性,但是在明清的时代环境中,过于严密的社会性已经构成了对自然人性的桎梏,所以曹雪芹走向了它的反面。
再加上前面讲过的真儒家精神,从而形成了《红楼梦》独特的价值选择,跟当时的正统价值观正面冲撞。
所以,《红楼梦》这部书貌似女性至上,其实是理想至上。“女儿”的象征意义,远大于性别意义。
女儿与草木花朵的隐喻
既然“女儿”是一个象征符号,那么,跟它关联的“男子”只是不那么走运地成为了意义相对的另一个符号,象征着污浊、功利,代表作者的人格批判。
这只是他使用的一种艺术手段,如果有男性读者因为介意而错过欣赏这部小说,实在是很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