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着日子熬到第七天阴雨连绵的午后,趁着街头巷尾最平息的工夫,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张宗廷郊外隐蔽的华莊别墅。

车缓缓停泊在别墅铁栅栏斜对过的十字巷尾,我降下玻璃窗,发现庭院驻守着两名马仔,四下不狼藉,显然,还没到搜查和资产充公冻结上缴的程度。

张宗廷垮台,从叱咤风云的枭雄沦落为亡命天涯的逃犯,东北昔年归顺他麾下的马仔,混混儿,流氓地痞,树倒猢狲散,根除无异于天方夜谭,与其扫不净人仰马翻,损兵折将,倒不如坐视不理,彰显条子大度胸怀,不曾一竿子追剿一船人,以德感化,更胜杀戮,反而落得清闲和谐。

因此抛开张宗廷身边名声在外的大马仔,这些小喽啰是安然无恙的。

一潭深不见底的潮涌,覆没一个张宗廷,竟换回太平盛世了。

名利场的达官显贵,功利心是如此昭然若揭,他们扫黑的目的,谈何为民除害,他的势,他的钱,他的狂,是一根毒刺,扎得那些人坐立不安。

张宗廷岂是百姓的祸害,他的坏,无非碍了道貌岸然大人物的道了。

我推门下车,径直走近庄园,马仔发觉横冲直撞的我,互相对视一眼,凶神恶煞拔枪,“什么人?”

我丝毫不慌乱,一动不动越过他们头顶,看向人去楼空的别墅,“我找张宗廷。”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东三省,像是不可触碰的禁忌,无论是留下的余党,还是白道的条子,闻者草木皆兵。

马仔下意识扣动扳机,他旁边的同伴在雾蒙蒙的天色下认出我,略带不确定唤了句,“程小姐?”

我淡淡嗯。

马仔立刻赔着笑,“我有眼无珠了,不识您。”

我和紧挨着花坛的马仔擦肩而过,意欲进门,他虚虚实实的截在我身前,一边把枪插回口袋,一边东张西望,压低了声音说,“廷哥不在别墅,您瞧着原封不动,条子早搜到这一处,前前后后洗劫两次了。廷哥藏在西郊废弃的寺庙,部队的陆兵明着撤了,暗着没松懈,联袂条子布下天罗地网,凡是廷哥出没的地方,全没落下。廷哥好不容易才开车甩掉了跟踪的眼线,现在黑龙江铺天盖地都是公检法的条子,签署了逮捕证,请廷哥过堂。”

我竭尽所能控制自己摇晃的身体,却还不由自主颤栗着,“抓他是吗。”

“寻常老百姓犯罪,早就按住了。廷歌本事大,条子想抓,不敢死磕,僵在这份儿上了。廷哥有准备,躲不过一世,出不去东北边境,过堂没跑。过堂是开端,往后刑罚轮番上阵,敲碎廷哥的牙,逼他吐口,条子比我们混,一贯擅长下三滥的手段。”

他说到义愤填膺处,往地上啐了口痰,“操他奶奶的,关彦庭真他妈阴。没招他没惹他,提防沈家的为走狗,栽在了军政的手里。廷哥不露面,他等澳门和南通的支援,人马在路上了。那些兄弟赶来,廷哥还有得一拼,就盼着进境前,廷哥能躲开条子的追踪。”

张宗廷不肯认输。

他那副不可一世的硬骨头,他不可能甘愿做法律的阶下囚。

一旦过堂,沈国安与关彦庭必定发布秘密杀令,张宗廷收监,百分百有去无回。土匪头子一日不毙命,东北的江湖风云就暗藏变数。关彦庭觊觎着这颗脑袋,

事已至此,张宗廷试图翻盘,唯有一招釜底抽薪。

这一招杀伤力极强,纵然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小,拉几个大老虎陪葬不成问题,关彦庭鸣锣收兵,我的分量只是因素之一,他恐怕乐见其成,等着张宗廷以命相搏。

一枚毒瘤的根深蒂固,省委书记难辞其咎,听马仔的话茬,是关彦庭逼得张宗廷上了梁山,想必外界流言纷扰,也在赞不绝口这位东北历史最年轻的省参谋长运筹帷幄,一力斩杀黑帮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