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以后我才将目光上移,晏云杉站在门外,在我说话的时候始终无言地注视着我,对视体感持续了很久,海面沉沉无波,就在我想要下逐客令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不在意?会避开?”晏云杉轻声重复,“避开我?”
我以为他会说“谁想看见你?”
又或是如过去一般说一些很难听很阴阳怪气地指责,戳破我语言之中的漏洞和临时决定的动摇与不成熟。
但他似乎真的相信了我说的话。瞳仁很轻微地颤抖,他背对着走廊的灯光,神色晦暗不明,眼尾又一次泛起红,浅色的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却停住了,精致的眉拧起,死死地锁定我的脸。晏云杉似乎处在失态的边缘,但碍于他人在场无法发作。
陈谨忱的手用了些力,向下攀援,握住我的手腕,像是在催促我坚定我的表达。
于是我坚定地说:“我会的。”
晏云杉的目光在我脸上寸寸扫描,分辨着我的每一个微表情,对峙间,他眉宇间枯萎的迹象越发明显,眼尾泛红的花瓣似乎将被海浪或大雨席卷打落,他无意识地啃咬着上唇的唇珠,直到它也变的血红。
在我再一次发出逐客令之前,他终于说话了。
“……你还想摸狗吗?”晏云杉问我,无疑是在没头没尾地生硬转移话题,他眼睫低垂沉郁,于是颜色更浓,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
凭借来源于少年时代无需多言的默契与理解,我福至心灵他在向我求和。
尽管他仍然微扬着下巴俯视我,姿态矜傲,语气冷硬,但我仍然明白了。
隔了整整十年,隔着所有陌生与高傲的伪装,我的高岭之花正在向我低头求和。
尽管这只是很小的让步,但面对熟悉的双眼,我仍旧忽然想起许多久远以前的事情。
我知晓与他而言,骄傲是怎样的与生俱来。
晏云杉的少年时代,拥有也只拥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其母亲是跨国财阀的长女,在他出生后不久就与其父离婚,回到自己的国家生活,但晏云杉仍然拥有外祖家族的继承权,所有的基金信托和股权都为他保留。
他的父亲晏虞曾是业内知名的画家,后来成了艺术方面的商人。作为他的独子,晏云杉从小就接受最好的艺术教育,晏虞似乎誓要将他打造成旗下最成功的商品。
晏云杉的前半生充满了各种赞誉,所有人一起将他捧上高台,不容质疑不容侵犯。他淡漠而高傲地俯视着,在簇拥之下从容施舍他的恩泽,随意地选择玩伴朋友,被选中者无疑视之为荣幸,譬如我,被他选中的幸运儿。
事到如今,晏云杉不再是晏虞的商品,但价格却无疑更高昂了。
成年之后他继承的财富无可计量,他大学修了金融,竞争中毫不费力地脱颖而出,在当下又或是不久的将来会掌握整个母族的财富和权力。
如无意外,他的皇冠可以佩戴终生,无需担心坠落,永远可以微扬他的下巴,无需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我从未梦想过他向我低头的瞬间,不愿想也不敢想。
我认为他无需低头,因为我早已为他加冕。
门缝又缩小了一些,我看不见晏云杉的眼睛了,只能看见熠熠发光的胸针,但我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显然不会如此明媚。
我承认我的迟钝,但我不是傻子。
我与他的位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换。
照理说,我该有扬眉吐气的爽感,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回顾缺失的十年和已然陌生的形象,重逢的时日里并不留情的讽刺与挖苦,他与我老婆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我只觉察到困惑与无奈。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数不尽的分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