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莫顾爱吃的菜夹进她碗中,随后反问:“你怪过我吗?”
莫顾喉中一梗,说没怪过是不可能的。
那么多年在外独自飘零,她无数次想问问魏己,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她,为什么不让她回家看看。
这顿晚饭寂静异常,她们的问题也都没有得到答案。
魏己何尝不是呢?
那么多年,她独守旅店,无数次想问问莫顾,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但她不能。
魏己守了血池汤泉几十年,她不能再让自己的女儿再守几十年。
魏己生来就注定要守在这里一辈子。
在第无数次吟诵血湖真经时,魏己也第无数次的思考着血池地狱,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的目光飘过窗棱,落到外面雾腾腾的血湖,耳边又响起了莫顾的质问。
“我理解不了你,我也理解不了他们!”
可她很能理解莫顾。
因为,她年轻时,也这样质问过自己的母亲。
可她没有莫顾的勇气,逃离这里的勇气,她最后还是顺应了世俗,嫁人生子。
忙忙碌碌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顺应世俗,还是成为了世俗。
她的丈夫去世时,告诉她
“魏己,我知道的,你没有爱过我。”
她的母亲去世时,告诉她
“魏己,我知道的,你一直在怪我。”
魏己都没有否认他们的话,但她也没有承认,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像是被锁在了箱子里,她也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女儿慢慢长大,某一天,魏己忽然意识到,原来锁在箱子里的,是和女儿一样的自己。
自由,热情,叛逆,像灿烂的花,盛开在阳光底下。
花是不能锁进箱子里的。
锁进箱子里的花,只会在黑暗中枯萎。
她已经枯萎,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枯萎。
魏己太知道莫顾在乎什么了,放走她最难的一步,无非是自己,只要让她舍得下自己,一切都简单了。
还好,她舍得下。
少女义无反顾奔向出口的背影,自由得像一副画。
魏己看着这幅画,笑了出来,也哭了出来。
最后的希望离开后,血池汤泉回归死寂。魏己守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如果真的有血池地狱,那血池地狱就该是这里。
高喊孝义的男人,来这里为母“赎罪”。
他们一边赏玩着破血湖,一边认定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母亲有罪,他们就是那该下血池地狱的不孝子。
经血生育之血肮脏,污浊土地河流,不敬神明之罪,被这些无妄罪名困住的,是世代经营血池的她们。
也是世间所有,所有被迫担上莫须有罪名的
“她们”。
数年之后,魏己在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记起了自己母亲死时的模样。
她同样没有生出儿子,同样没有人为她举办一场“破血湖”,可她濒死之际,却全然没有奔赴血池地狱的恐惧。
她明白的吧,根本没有血池地狱。
“魏己,你要为自己活。”
她也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自己取名魏己。
“莫顾,莫顾……”
莫顾会明白吗?
就算不明白,也没关系了,她是自由的。
魏己还是觉得可惜,自己没能有机会当面和她道个歉,没能陪她走出血池汤泉,没能在外保护她,没能让她得到一个好妈妈。
死亡的那一刻,好像有些过于漫长,漫长到让魏己疑惑,最后甚至睁开了眼。
“欢迎来到,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