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昭从走廊里渐渐走近,少年从擂台上跳下来,向他走过来,汗水顺着他的鼻尖和肌肉的沟壑向下滴,汗湿的黑发被捋到脑后,露出额头。

他赤裸的上半身肌肉因为充血而微微泛红,一直被温柔友善的面貌掩盖的攻击性展露无疑。

这一刻,留昭突然完全能将他和记忆里那张愤怒残忍的面孔联系起来了,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崔融靠在护栏的角落,慢慢解开手上拳击绷带,这时也跃下擂台,向他走过来。

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崔循突然停下脚步,就像在球场上判断合适的进攻角度,观察和分析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很快他就柔和地笑起来,问:“是讨厌汗味吗?”

童年时的身体记忆被完全唤醒,留昭正在极度的恐慌中,完全错过了外面卷闸门的动静,柔和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就像一阵海浪突然推开了纯雄性的场域。

“妈妈!”

崔循眼中一亮,留昭陡然转头,他直直撞进沈弥的眼睛,她穿着浅蓝的衬衫,蓬松的栗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他在一瞬间忍不住露出了依恋而求助的表情。

“母亲。”崔融走到他们身边,沈弥没有看向大儿子,她依然注视着留昭,但就在留昭想向她靠近时,他突然发现她的眼神一直很冷酷,就像她刚刚看过来的第一眼,也是一样冷酷。

这时她终于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James,Alex。”

她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崔循靠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问:“妈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听陈姨说你们在沙嘴道附近吃晚餐,就猜你们会来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在三天内起码见你们一面,现在”她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超过第三天了。”

“妈妈是直接从拍卖行过来的吗?”崔循问,沈弥点点头,说:“走吧,带你们去吃宵夜。”

崔融和崔循先去冲澡,沈弥看向留昭。

“我和之前实习的同事约好了。”留昭避开她的目光,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深夜的维港,依然有很多人在街道上流连不去。留昭一个人走人群中,心中充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如果不是被崔循吓到,他是可以和沈弥正常相处的,但现在,他又变成了一只袒露自己伤口的动物,他不该在沈弥面前露出这一面,这会让她变得非常冷酷。

她的本性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留昭走到河岸边,再也不想动,他靠着栏杆看着漆黑的水面,附近一家店铺里播放着声调沙哑的老歌。

他想起第一次见沈弥,是在妈妈的病房那时候他觉得她非常年轻,她的五官是一种轮廓分明,冰冷而高傲的美,但她偶尔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痛苦和迷茫的表情。

留茉是非常坚定的人,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活在自己选择的生活中,充分享受并照顾着她的房间、她的孩子、她研究的那些植物。留昭在妈妈这种坚定而蓬勃的能量中长大,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些跟在妈妈身边做课题的学生姐姐们,偶尔会迷茫、忧愁、难过。

留茉的骨灰被送走时,留昭用力抓着她的手不敢放开。去往崔家别墅的那段路程漫长得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七岁的他靠在沈弥的身边,一边流泪一边瑟瑟发抖,她最终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他。

留昭记得那天她衬衫的颜色,像一束阳光融化在了白色的画布上。

心中的痛苦让他再也无法忍受,留昭掏出手机,翻出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温峤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留昭?”

留昭哽咽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女孩的声音陡然慌乱起来:“喂!你在哪儿?怎么了?”

“维港。”留昭无声地流着眼泪,一边问:“你的工作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