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昭回到公寓时,倒是崔融已经先坐在沙发上等他,他砸到崔融怀里的那捧树枝被随意插在玻璃瓶中。

留昭早就猜到这里是崔融的资产,并没有太惊讶他的登堂入室。

他站在门边一时没有说话。

“我以为你只是因为不得不讨厌母亲,所以顺带恨一下我,我够资格让你憎恨吗?”崔融看向他,睫毛下浅灰色的眼珠像蒙着一层雾:“小昭,你恨我欺骗你,还是恨我想要你?”

“我不喜欢你。”

“你从来没有作为兄弟爱过我,所以理当要作为爱人来爱我。”

留昭陡然愤怒起来,崔融竟敢指责他没有作为兄弟爱他,他低声说:“你从来不是我哥哥,你是……高高在上的混蛋,袖手旁观的帮凶。有几次,崔循揍我的时候,你就在花园的凉亭里看书,直到来给你送点心的女佣把我们分开,你一直看着……如果那时候崔循杀死我或者赶走我,你一定会乐见其成。”

刚开始,他的确想摆脱他。

崔融喜欢生活的理性和秩序,但他就像是闯进交响曲的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白纸上的墨点,崔融想要抹去他,却又无法停止注视他。

他的杀意和爱意总是相伴而生,在他心中缠斗不休。

“如果你向我求助,我会帮你。”

“我不向帮凶求助。”

一支迟来十多年的箭终于射进他的胸口,所以在秋玉山的山麓,留昭不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崔融的神情有些迷失,他低声喃喃:“但你已经原谅我。”

“我没有原谅你。”

留昭很少原谅任何人,他只是不去想那么多,很多时候,事情复杂到无法理清的程度,于是他记住一点教训,然后将一些事搁置一旁。

在那根戒尺抽到他背上之前,崔融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他。

他会载他去买汽水,帮他摘花园里够不到的月季,崔月隐和沈弥都不在家时,他会照看留昭的起居,每晚睡前敲门进来看他。

留昭对他有过依恋和崇拜,但崔融也总是让他觉得羞耻、被评判。

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冷漠地路过他,舞会中、人群中的焦点,家庭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总是完美无缺的继承人。

留昭记得刚去理博的时候,第一天几乎就人人都知道了他和崔融的关系,每个人都想在他身上寻找崔融的影子,不够像他变成了一种缺陷。留昭有时走在教室的走廊上,看见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会有一种罪恶的欣喜,他没有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变得更像崔融,他仍然有一张自己的脸。

尽管他们的一切都如此不同,但崔融却又和他分享着同一个视角,家族中若即若离的母亲,阴影般无处不在的父亲,深潭一样寂静的别墅,春夏秋冬无声地轮换,家具上会出现划痕,花园的角落偶尔有窃窃私语。

他们生活在其中,对笼罩着、蔓延在这里的权力触手装作视而不见。

所有发生在这里的,那些幽深曲折的心事留昭只能对一个人诉说。

最终一定是所有人都离开,包括被母亲所偏爱的小儿子,只有他们留在这里,见证这座庄园的荒芜,家族的命运,就像一部拉美文学的结局。

沈弥和崔循离开的那天傍晚,留昭是如此信赖他,深深感受到他们之间血缘和命运的连结,但崔融却有着那样的念头。

刚刚淋湿了一点的头发还贴在脸颊上,留昭终于从玄关走出,穿过客厅向房间走去,经过崔融身边时,留昭看见他颧骨下方两道细微的划伤,沁着一点点血珠。

之前让他忍不住跑去病房看望崔融的那种心情又一次袭来。

留昭停下脚步:“我想过要当你是哥哥,但你那时候却只想着欺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