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感觉到床前有人,就猜出是宝玉,睁眼一看,不出所料,问:“这么早跑来干什么?”宝玉说:“不早了,快起来吧。”说完来到外间。黛玉叫醒湘云,二人穿衣起来,洗了脸,翠缕要泼水,宝玉不让,凑着洗了脸。翠缕说:“还是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呢?”宝玉也不理她,自己用青盐擦了牙,漱了口,让湘云替他梳头。湘云不愿,他就央求,湘云只好替他梳。他边与黛玉拌着嘴,边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挑了一点,就往嘴边送。湘云啪地一把打落胭脂,说:“不长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一语未了,袭人进来,见这光景,回来自己梳洗。宝钗进来问:“宝兄弟呢?”袭人冷笑着说:“‘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姊妹们好,也该有个分寸,不分白天黑夜地闹,任人怎么劝,都是耳边风。”宝钗暗忖:别小看这丫头,倒有些见识。就坐下来,与她聊起家常。宝玉回来,宝钗起身就走。他困惑地问:“怎么你们谈得这么热闹,见我来了她就走了?”袭人不答。宝玉再问,她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的事。”宝玉见她脸上带气,笑着问:“怎么又动气了?”袭人说:“我怎么敢动气?横竖有人服侍你,我还是跟老太太去。”边说边合眼躺在炕上。宝玉惊慌地忙去劝慰,袭人闭着眼就是不理。宝玉问麝月,麝月也顶撞他。他自觉无趣,到自己床上躺下,不一时,就发出均匀的鼾声。袭人料他睡着,就起来拿斗篷给他盖上。他呼地把斗篷掀了,仍合眼装睡。袭人冷笑着说:“从今后,你只当我哑了,再不说你一声怎样?”宝玉猛地坐起问:“你劝也罢了,刚才又没劝,我进来就不理我,我还不知为什么,你又说我恼了。”袭人说:“你心里不明白,还要我说?”
宝玉到贾母那里胡乱吃了点儿饭,回到房中,索性连麝月都不理了,自己掀帘进里间。麝月要跟进去,被他推出来,她只好派两个小丫头进去服侍。宝玉拿起一本书,歪在床上看,想喝茶了,抬头见床前站两个小丫头,就问大些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丫头说:“叫蕙香。”“谁给你起的?”“我原叫芸香,是花大姐姐给改的。”“你该叫‘晦气’。你姊妹几个?你是第几?”“姊妹四个,我最小。”“你就叫四儿吧,别什么‘蕙’香‘兰’气的,玷污了好名好姓。”
这一天,宝玉闷在房中,或看书解闷,或胡涂乱抹,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使唤。到了晚上,喝了几杯酒,一人对灯,更觉没趣。他既怕这次以后,她们越来越劝他,又拿不出少爷的架子镇住她们,就只当她们死了。他命四儿烹茶,拿出庄子的《南华经》,读到外篇《胠箧》一则,似有所悟,趁着酒兴提笔往后续,声称要焚“花”散“麝”,破坏宝钗的美貌,灰灭黛玉的灵魂,方消心中气。写完,掷笔睡下,天明醒来,见袭人和衣睡在被上。他早把昨天的事忘到脑后,推袭人说:“起来好好睡,小心冻着。”
袭人见他赌气,原想一时半刻就好了。谁知他赌了一天,竟不回心转意,反弄得自己没意思,一夜没睡好。这会儿见宝玉如此,想来是他知错了,仍不理他。他就为袭人解扣子,被袭人推开手,又自己扣上。他问:“你到底怎么了?”袭人说:“我也不怎么,你自己到那房去梳洗吧!”“我到哪里去?”“你爱到哪里到哪里。从今后咱俩分手,省得鸡争鹅斗的,叫别人笑话。横竖有‘四儿’‘五儿’服侍你,我们‘白玷污了好名好姓’。”“你今儿还记得?”“一百年还记得!”宝玉见她娇嗔满面,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根玉簪,一摔两段,起誓说:“我再不听你的,就跟这簪子一样。”袭人又劝他几句,这才服侍他梳洗。宝玉刚去上房,黛玉来了,信手翻看案上的书,恰巧翻到宝玉昨夜续处,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提笔写下一绝:
无端弄笔是何人?剿袭《南华》庄子文。
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