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爱……你爱我吗?”
六号没有犹豫,他承认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坚定且自然。
“我爱你。”
徐久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
他斟酌词句,慢慢地道:“我是个普通的不,不能?这么说,我连普通人都算不上。普通人起码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在调来南极站之前,我曾经向过去任职的主管请求看一眼自己的档案。通常来说,那上面记录着每个莫比乌员工的出生日期和出生属地,我等了又等,直到即将出发的那天,那个人才?告诉我,我的档案早就遗失了。”
“我没有……”他深深呼吸,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尽可能?地将溢出的泪花锁在睫毛后?面,“我没有交朋友的经验,没有恋爱的经验,过去的日子,几乎就是空白的。我按部就班地读书、辍学、工作,然后?等死。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想,我应该会死在二十岁这年吧。”
“一个没有期待,更没有未来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活不长的。”
他吸了吸鼻子,调整着呼吸,再开?口时,他的情绪又变得平稳起来了。
“小的时候,我就很羡慕那些会交友的同龄人。”徐久说,“他们?好像总有某种?天赋,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就是……有的人好像天生就可以通过眼神、手势和暗示去交朋友,从人群里联络到自己的同类。他们?心领神会的一句话,就能?收获志同道合的搭档,可我呢,总也学不会这种?本领。现在想想,我真是笨拙啊。”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人暂时地找到我,和我同行上一段时间,但只要遇到比我更好,更合适的人,他们?马上就能?放下我,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我从来没有当过别人的唯一,我从来不是别人的第一选择。
“所以后?来我学会了笑,真笑,假笑,各种?各样的笑。既然大家都不喜欢爱哭的人,那我就学着笑吧!笑着回应他人的抛弃,总是要比流泪恳求的样子体面许多的。”
六号默默地看着他,身后?的同构体也没有发出声音。
“我第一次听到你们?……理论?上说,你们?是一体的对吧?好,那就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爱我的时候,我的心里除了惶恐,没有其?他的想法。”徐久小小地笑了一下,“我的第一反应,先是怀疑,然后?是否决。我怀疑真的会有人坚定不移地选择我吗?而我否决的是我……我……”
他说不出话,最终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你们的感情,我太贫瘠,我一无所有。”徐久低声说,“我只是一个人,只有一颗心。”
六号缄默片刻,他忽然说:“我知道了。”
徐久愣了一下,他抬眼看他,但六号已经向后退了一步。
“时夜生”的外皮飞速溶解、流逝,在徐久惊诧的目光中,他没有变回水母的原形,而是形成了一股蜿蜒不定的大潮,一束蓝色与紫色的波涛。
他在宏伟的天顶下盘旋,下方?的同构体也一个接一个地加入了他的行列,飞舞上升,融汇进这条浩瀚的洋流。
穹顶犹如天幕,汇聚的水母则如银河,幽蓝的光点仿佛大雪,漫无目的地向四方?飘洒。在徐久上方?,星汉如瀑,涌动着瑰丽的漩涡,每一条光带都像是流水的波纹,荡漾着梦幻的辉色。
他们?在融合。
六号没有做出一个字的解释,但徐久完全明白了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他置身于?此,就像漫步在阔别多年的星空下方?。
徐久呆住了,他张望着头?顶的盛景,完全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的视网膜上映着唯一壮美的巨影,祂是科西?切,是奥西?里斯,是阿克尔实验体,是时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