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留下来?”

隔日上午,宗念提着行李回到晚风。

院里新来一位做保洁的阿姨,叫任华,比宗文康大一岁。被问及怎么知道晚风,任华提到一个名字,卢悦。还是经玲玲提醒,宗念才记起那是卢校长的孙女,听说上周来看过老人,想必在那时听得招人消息。任华之前在机场附近小区做保洁,每日从市区往返,随着年龄增加,路途似乎也变得更长。至于为什么换工作而不是停止工作“小两口生了二胎,房贷车贷一大堆,还不知道省着花。”不用她说,宗念都可以补齐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孩子要结婚,结婚后要买房,买房后要生孩子。中国父母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心,儿女向前一步,他们就要多走两步。给出的爱无法计量,添补的数额却可以。他们不敢停也不会停,六十岁的人去照顾八十岁的人,因为还有余力,因为还能做。

任华中等个,体型健硕,短发,喜欢穿前面系扣的针织马甲。她有很多种款式的针织马甲,圆领或 V 领,纯色或大花,细毛线或粗毛线。有的能看出缩水的迹象应是洗涤过后发现缩水,于是趁衣服湿着赶忙拉拽回原先的尺寸,再晾干后毛线的针脚便失去规整感,拉不匀称又使得扣子两侧一面衣襟长,另一面衣襟短。当事人似乎不注重穿着,美不美观合不合身都是次要,仿佛只要身上有件针织马甲就可以。比之从前做这个活计的全婶总是默默无闻劳作,她有相当多的怨气。宗念回来的一周时间里,一会儿听对方说“杂物间东西都怎么放的,找什么都找不到”;一会儿又是“刚擦完地就过来踩,摔了算谁的”;连倒个垃圾都要点评几句,“汤汤水水的倒马桶不行吗,能费多大事。塑料袋一戳就破,拎着洒一地。”大体来说,宗念不太喜欢她。大家同在一处工作,坐好分内事便好,每天怨声载道讲给谁听。可又不得不承认,她干活细致,连几年未曾擦过的走廊墙围都一角一角弄干净。全小满的事情一出,大家似乎都对“老实”二字有了新的认知,不吭声不动气的未必是好,骂骂咧咧挑剔龟毛的也未必多差。

人手不足,有好过无,也只能先这样。

另一件让宗念颇为挂心的事便是刘英。

虽然对待住在晚风的老人都一样,本也没有待谁更好待谁更差,可也许刘英是她接待的第一位“客户”,也许对方承担了很多额外的职责,也许比之其他爷爷奶奶更像母亲辈份的“阿姨”,自知道刘硕遭遇的意外,面对刘英,宗念总有些心疼。她很难想象一位母亲失去孩子的心情那不是肚子里还未成型的胚胎,而是养育三十几年,见证他会说会笑会跑会跳,一日日不断在长大的孩子。突然就走了,没有任何征兆,留下“抑郁”二字的荒唐。这两年多刘英是怎么扛过来的,她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到晚风,告诉其他人“儿子在美国”时她又在想些什么。每一遍回答都是一刀,而每一刀都砍在她心口上。

宗念很想做些什么,可又深知,无论做什么,那些血淋淋的刀口永远都不会愈合。

事情发生在一个寻常傍晚。闫雪下班后过来,给闫春爷爷带来一些英国特产。她说他们夫妇春假时去看了孩子,一切都好,孩子惦记外公,特意让买些带回来。女儿一走,闫春爷爷乐得合不拢嘴,立即拿到小院与大家分享。父女关系虽谈不上亲近可总归有所缓和,外孙求学顺利心里还不忘他这个外公,哪一件都让老人高兴。大家正打趣闫春爷爷“国外的饼干糖分更高,可别一不小心吃猛了”时,正在旁边擦拭健身器材的任华搭话,“刘医生,你儿子不也在国外,怎么不回来看看啊。”

宗念一块饼干噎在喉咙里,不动声色去看刘英。

“他忙,没假。”刘英如常作答,面色和善。

老人们皆不知内情,便也附和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上了班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哪里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