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周县令侧后方的门帘掀了起来,宋瑙看清里头的人,心猛地向下一坠。
日光照在叶鄂水白皙的皮肤上,他薄唇弯起,仍是百年不变的相似微笑,双眼细长黝黑,往外射出寒针一样的冷光。
他们交流片刻,叶鄂水手捏下颌,似在细思什么。
须臾,他开口说:“依我所见,这女子嘴硬得很,人也傲气,不先打二十板子,她恐怕不会招供。”
听到他趋向用刑的意见,周县令的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而他的话钉进宋瑙耳朵里,似一把斧头,堪堪劈开了她来路上的众多困惑。
她原本怎么也想不通,这多半是着人道儿了,而他们来汶都不到十天,能与谁结怨?她思索一路却没丁点儿头绪,但就在方才,她突然领悟过来。
“倒是我的病生错了,是不是,叶大夫?”
宋瑙凉凉一笑,嘴角挂着讥讽的冷意,那些零碎的疑惑,终于渐渐连成一条线。
叶鄂水留在周家的几天里,约莫已经感知到被人盯上了,于是买通更夫诬陷她,以官府的办案流程,势必会立刻上门提人。倘若对她施刑,自当会激起豫怀稷的怒火,即使周大人忌惮于他,不采用他的提议,但单凭私自押她去县衙,这梁子也已经结下了。
待豫怀稷找来,鹬蚌相争,他便可借机跑路。
“这才刚查个开头,贸然用刑岂不折损本官名声?”周大人一脑门儿的汗,流到鼻尖,再啪嗒掉在桌沿,“去,先把昨儿个的更夫找来,叫他认一认人。”随即又指派一队衙役,“你们几个,带宋姑娘下去严加看管,没本官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下达完命令,便见唰一下,十多个衙役将宋瑙围在中央,隔开她与叶鄂水。
这队形相较押送疑犯,不如说是保驾护航多一些。
宋瑙一怔,隐约有些别的想法在心头发酵,而这次,她并没思虑太久。在跟随衙役穿过红廊,抵达内院的石拱门,她抬眼望见黄杨树下,一抹极眼熟的颜色。
烟灰长衫,袖口远远缀着一粒红,是这时这刻,本该在宁远学堂的顾邑之。
他出现得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
他无形中给宋瑙一个答案,呼应了她心中的猜想:他们知道是叶鄂水要做什么的。
他们早知道。
但仍然顺应叶鄂水的计划,把她抓来府衙。
宋瑙在门外止步几秒,有些事,只要想明白开头,后头抽丝剥茧起来就容易得多。
衙役退守门外,她单独步入拱门,走近了,顾邑之一掀下摆,俯身跪地。
他轻声道:“情非得已,望王妃恕罪。”
听他气定神闲叫出“王妃”二字,宋瑙便确定下来,他们是有后招的。
而很大的可能,他们的后招正是豫怀稷。
宋瑙坐在石凳上,没有喊他起身,他仍跪在石子路上。她抬手替自己斟杯茶:“难怪周县令倒有些怕我的样子,原是你们通过气,顺着叶鄂水的招式,也给他攒了局。”茶杯中是上等的太平猴魁,泡得正到火候,她冷笑地端起,“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瑙吹拂茶沫,摇头道:“我相公是长了一张多难惹的脸,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挑他当枪使。”她略一抬眼,越过杯沿看向顾邑之,“这叶鄂水想利用他拖住官府,你们还挺不甘示弱,反手一记顺水推舟,欲借他的手除去叶鄂水,是吗?”
顾邑之长跪不起,即使听见宋瑙拆穿,他不退却,亦不冒进,依旧平静答来:“叶鄂水为人奸猾,会点武功,听说路数奇诡,衙门中无人能与他力敌。”他双臂伏地,向宋瑙磕头,“我们担心打草惊蛇,不得已顺势而为,得罪之处,草民甘愿领罚。”
风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