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段两性关系里,最大的笃定,是他永远不会对她生气。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如果不算刚才那场晚饭时的争论。
因为一直以来,她把他的小心翼翼、君子固穷和他对感情的态度搞混了。
谢冬芽想,她活了三十五年,还是活幼稚了、草率了,没有好好思考感情这件事。
在母亲张诺被确诊患癌之前,母女二人曾经有过一番三十多年来最推心置腹的对话。
谢冬芽是这么对母亲讲的,“妈,我很像你,活得张牙舞爪,但是骨子里很悲观,我们都很悲观。我和你一样没有安全感,我也没能给我女儿一个安全的家庭关系,因为你和我爸让我觉得家庭关系在钱啊、家族啊、生活琐事上不堪一击。如果这段关系会随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破损的话,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建立。没有关系,矛盾就会少很多,大家客客气气的,对对方都没有责任,只要对自己负好责任。是吧?”
张诺难得对着谢冬芽这一番攻击性如此之强的话,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似的。
她说:“我这个当妈的,做的最失败的一点是没教会你去发现你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知道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说着你不想要家庭关系,这些年是家庭关系始终拖着你,把你拖进水塘,上不了岸。我早两年就没有别的念想了,只希望有个人把你拖上岸。可是那个人呢,他自己现在都上不了岸。现在看来,你只能等等他,我肯定是没有办法把你拖上来的。”
说完这段话半年后,张诺就去世了。
这段话一直在谢冬芽的脑海深处存着,她未曾细想。
她和母亲这三十来年的母女缘分,不开心的时候多过开心的时候,到最后,母亲领受了她全部的责任,坦承了她的错误。
谢冬芽是不想仔细去揭开母亲的错误的。
第一次当人父母,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当,有人交上满分答卷,当然也会有人零分淘汰。作为答卷的子女,只能是靠投胎这个概率来碰运气。
年轻的时候,她会把运气不好归咎在父母身上。但是有了范亦可以后,一想到未来有一天,范亦可可能会揭她的错误,就会心惊胆战。她就没有什么底气去怪责父母。
可现在把母亲这番话拣出来一品,谢冬芽明白了,母亲说的“那个人”是谁。
母亲到底是她的母亲,在她最后的岁月里,她还是先于女儿看出来女儿人生的根本需求在哪里。但是,她知道时机没有成熟,所以只作提点,不作要求。这段话里,满含了母亲对她全部的爱和愧疚。
关于感情这个问题,母亲在走到人生尽头时,已经把答案留给她了。
谢冬芽长长地叹息了出来。
范文轩醒了,伸手过来,在她的额上拨开她半汗湿的发。他的手指温暖,她希望温暖停得久一点,他的手指就真的从额头滑到她的耳廓,用大拇指和食指,轻柔地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