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忽然侧转身体,向后看去。
阿波罗手提银弓的身影映入眼帘。两只猎犬追着主人的脚步跑来,嘴里各咬了一只才断气的野兔。和姐姐阿尔忒弥斯一样,阿波罗喜欢狩猎,看来银弓之神在打猎途中恰好经过这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阿波罗说着看了一眼跌落在地的熟成无花果,目光又在巨人的项链上定了定,答案显而易见。
达芙妮抬手轻轻触碰自头顶枝条上垂下的深紫色果实:“这棵老树的无花果特别甘甜美味。您要不要尝一尝?”
“不用。”
宁芙会吃水果解闷,神明则是除了仙馔密酒和蜜露,几乎不碰别的食物。
片刻的沉默。不会说话的岩石巨人安静
地站在一边。
阿波罗抿了一下嘴唇,将弓背回身后,看着她说:“下来。我有事和你说。”
达芙妮双手撑在树枝上,微微偏头,突发奇想问:“如果我直接跳下来,您会接住我吗?”
他扬起眉毛,转头吩咐岩石巨人:“把她接下来。”
她大感无趣地撇嘴,轻巧地跳上岩石巨人的手掌,熟练地抵达地面:“您有什么吩咐?”
“我有必要去一趟底比斯,与我做的第一个预言有关。”阿波罗突兀地收声,又露出这几日总见到的间杂了犹豫与烦躁的古怪神色。
达芙妮直接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阿波罗好像反而因为她的应对瞬间做出了决断。他看着她说:“我可以容许你同行。”
她瑟缩了一下,闭上眼。
眼睑拉起的帷幕后强光亮起又熄灭,她怔然启眸,阿波罗已经不见踪迹。
和音乐之神一同消失的还有达芙妮双手指尖泛红磨破的痕迹,以及那把里拉琴。
※
那之后,达芙妮依旧每天带花束进献给神庙,但整整四天都没见到阿波罗。
阿波罗想拉开距离冷静不难理解,只是她不能让他冷静太久。到了第五天,阿波罗依然神隐,达芙妮在溪水里游了来回都没法按捺住焦躁,果断开始行动:她把自己关在石屋里,彻底放开精神防线,允许软弱的念头肆意生长。
简而言之,她要复制发芽事件的前置条件。
她都已经走到这步,不缺道德绑架一项罪名。筑起意志的堤坝极为艰辛,放任它溃塌却轻而易举,心理暗示在引导负面情绪上的效果强得可怕。
第六日半夜,达芙妮因为强烈的心悸惊醒。睁开眼,视野中有熟悉的诡异枝条挥舞,她失常地笑起来。
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能让她见一面的话,她可能确实要无计可施了。
她随即想起阿波罗捉着她的手弹奏里拉琴时的感觉,真假莫辨地有了一点泪意。
毋庸置疑,阿波罗那时难以控制对她生出了渴求。可他就是不愿意低下那高贵高傲的头颅,承认哪怕她身上嫌疑未清,纵然只有那么须臾,他依旧被她吸引。
窸窸窣窣,是她生长出的嫩枝互相摩擦、交错缠绕时的细语。脑袋里晕乎乎的,情绪没法踩下刹车。她迁怒地想:她确实自我中心,动机不纯,可神祇的真心就是那样稀罕、不能施舍出去的东西?她每靠近一步,他都偏要倒退十步。何必如此?反正祂们有永恒的时光可以挥霍,她所知道的希腊神话中的神明不大都爱人成群?
她并不想要与祂的存在同等永恒的爱,不会期望成为独一无二,更不需要他为她久远地心碎,只要一下,神明漫长岁月的沙海中一点砂砾般的一下就好,足够她换取回到自己的世界新生的机会就够了。
“阿波罗。”
她轻轻地念,难以分辨更为痛楚的究竟是惶恐地思念着勒托之子的达芙妮,还是狂妄地对神明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