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看到陆橙笑,他多是面无表情的、发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乔振雨也不好奇,他并不想和对方有多深入的认识,他只是享受看到陆橙的模样,看到他因为不习惯所以刻意保持距离时皱眉的表情,乔振雨在其中寻找方望招锋利的冷淡。
陆橙来医院并不勤,毕竟只是常规检查。直到停止发育生长的那年,乔振雨的老师即将退休,陆橙也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之前的器官移除意愿调查表上还填的是陆橙父母的名字,做手术的那笔钱也是一直存着的,只要陆橙重新签字,立马就能安排住院。
“我有点怕死。”这是陆橙第一次主动和乔振雨提到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甚至是手都在颤抖。
乔振雨突然想到和方望招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时间,他们逃出那里,走在完全没有人的荒凉路上,热带天气使他手上没来得及洗掉的血液更加粘稠,但他俩还是黏黏糊糊地牵手。
方望招讲起死亡就像讲起任何东西一样无所谓,他什么都不怕,他说没事的,要死也是我们俩一起死。
他突然笑起来,说:“乔振雨你不会不想和我死在一起吧?”
乔振雨记得当时自己特别生气,吻他的时候还咬破了嘴唇。又是铁锈的味道。
他生气不是因为方望招的问题,他只是不想听到方望招说自己会死。
毕竟他们才刚刚面临这个严峻的问题。
但他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方望招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情,仰着头,倒着走,笑起来的眉毛上挑,还有他的笑声。而这些事情都离他太远了,他现在的生活和那时发生的一切简直不像在同一个时空。
喉咙传来熟悉的干涩感,吞咽两下,他看向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抬起头来又是冷静的医生模样。
乔振雨对陆橙说:“你不用担心。”
“现有的记录里致死的只有一例,这是因为之前的技术还不够发达。而且患者本身有其他疾病但执意要进行手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都不会建议继续。
近十年的手术没有死亡病例,已经非常成熟了。当然,术后康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只要好好地吃药做训练,之后正常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乔振雨说了一大堆,陆橙却越来越迟疑。
“不过最后还是取决于你自己。只是你之前这么多年不都在为此做准备吗?”
他们这个门诊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乔振雨见了不少来求医的性别异常者,绝大多数都会选择割除其中一套器官,他们的生活因为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以说后半辈子都在为了摆脱它作斗争。陆橙是为数不多在这个关口还在犹豫的人。
陆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以前……爸爸妈妈很想让我成为一个真的男人。”即使他们也知道他的男性生殖器官并不完全。
但是他自己呢?
“医生,我不知道,我还是很怕。”陆橙发起抖来,好像这个手术一定会失败。
即使成功了,被分为两半后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正常」的人生。
这天,陆橙是乔振雨的最后一个病人,他纠结的时间太长,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走廊里不再闹哄哄的,也不再有病人在科室门口探头探脑生怕排不到自己。
整个医院好像只有他们两人,一个迷茫的病人和一个「别有用心」的医生。
乔振雨扶了扶眼镜,对他说:“我快要下班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继续聊。”
正常的医患关系不应该超出医院,也不应该超过生病本身。乔振雨从来不和任何一个患者私下联系。即使每周都能碰到要微信的人,也从来不给任何私人联系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