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要笑呢?我茫然地想,李斯焱杀史官,斩旧臣,强逼孤女,无恶不作,这样一个人来当皇帝,有什么可值得庆祝的?
我的亲人为公义而死,但好像百姓们并不在乎这些,
走到东市的尽头,我望见了熟悉的糖水店,老板娘正端出一盘晶莹剔透的玉露酥山来,底下是糯糯的碎冰,淋上一层香甜的酥油,再簪一支刺蘼在山尖处,风雅沁凉,这是我最喜欢的小甜点。
“停下,”我突然叫道,未及停稳,便跳下了轿辇。
老板娘认得我,但她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瞅瞅那四个内侍打扮的轿夫,再瞧瞧憔悴不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我,她糊涂极了。
我小声道:“芸娘姐姐,我想吃玉露酥山。”
“好,好,”老板娘连忙摸摸我的头,吩咐小丫头去准备冰块,关切道:“缨缨这是怎么了,头撞坏了吗。”
我低头不说话,芸娘见我难过,轻轻把我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温柔道:“没事的,先来吃些甜的东西。”
我对她道:“芸娘姐姐,你多保重,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我……”
我再说不下去了。
从昨天起,我的精神就在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我怕我多说一个字,都会当众痛哭出声。
芸娘叹口气道:“好孩子,姐姐知道你不愿意多讲,这都无妨的,我的摊子一直在这里,哪天如果还馋我的冰点,尽管来找姐姐,姐姐还给你做酥山。”
我接过那碗剔透的酥山,向她道了别,钻回了轿辇上。
酥山醇厚香甜,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我又想起来那时候我拉着阿爹,叔婶,哥哥一同来惠顾芸娘的生意,哥哥嫌这东西太甜,吃了两口后全丢给了我,我那天吃了两碗酥山,当晚便拉了肚子,二叔笑我是山里的棕熊进了城,净爱吃甜腻凉爽的东西,阿爹去灶上给我煮黄连,板着脸训我,说以后不准再多吃冰点。
啪,一滴泪水打在酥山顶上,压垮了那朵浓红的刺蘼。
打从走出史馆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哭过,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流泪的能力,但有些记忆刻在味觉里,会伴人一生,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突然让你回想起什么。
自吃到第一口酥山起,幕天席地的欢乐往事瞬间冲垮了我心里的高墙。
一滴,又一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悲恸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跟着眼泪簌簌而落。
听着外头欢笑的人群声,我独自一人缩在玉辇的角落,一边无声地大哭,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酥山,甜腻的糖水在我嘴里融化,真的好甜啊,可能是这糟糕的世间唯一一点甜味了。
*
我一边流泪,一边吃掉自己的泪水,在安邑坊下辇时,我把眼泪一抹,扔掉空空的碗,又变回了刚强的沈家长女。
我没时间再哭了,李斯焱只给了我寥寥两日空闲,这两日里,我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实在是顾不得纾解悲伤。
深吸了一口气,我推门进入前庭。
见到婶子时,她已换了一身白色的寡妇装,正在和寿材店的伙计讨价还价,强硬表示此单必须附送纸钱香烛,要不然她就找别家去。
“我们家连定三具棺木,另加石碑白绢和灵位供桌,这么一大笔生意,总该有点折扣吧。”婶子敲着桌子,振振有词。
伙计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有战斗力的寡妇,被说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能悻悻同意。
送走了伙计,婶子一眼望见了我。
两个倒霉女人相顾无言半晌,她叹了口气,问我道:“缨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打了一个酥山味的嗝,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真不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