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婶子叹了口气:“你读的书多,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
“横竖也没得选,不如顺势而为,缨子,人的眼睛生在前面,注定是要往前看的。”
说完,婶子就起身走了,我在榻边木然坐了许久,目光触及那只精致的陀螺。
下一刻,陀螺被扔进了炭火盆里,渐渐焦黑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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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时节交替,物换星移,我的肚子越来越大,行走起来也越来越不方便。
丧失了机动性后,养胎的日子变得极为无聊。
李斯焱如今终于学聪明了,不再亲自管束我,也不再凶神恶煞地禁我的足,而是直接把我唯一害怕的女人婶子挪进了紫宸殿。
婶子虽不待见他,但却疼惜未出世的侄孙,于是对我进行了严苛的军事化管理,不准瞎跑,不准哭,不准乱吃零食,不许接触猫狗……
有婶子管理我,李斯焱就只需献媚讨好,三天两头给小川送温暖,给我赏东西说实在的,我看了那么多年史书,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赏东西是以库为单位的,基本上别人送他什么,他转手就拿给我,后来他嫌麻烦,干脆把库房钥匙放在我床头,我有需要的话尽可随时去拿。
还有一天三次的按摩服务,让我孕期基本没受什么罪。
要知道他可是个日理万机的皇帝,这是牺牲了所有个人休息时间,才能做到一日三次前来点卯。
婶子见状,万分震惊,问我道:“他以前对你这么好吗?还是知道你有孩子了才如此?”
我仔细想了想道:“……以前也是这样的,但我们俩的需求从来没有匹配上过,我只想离开内苑,他却除了让我离开之外,什么都愿意做。”
婶子无情点评道:“这什么狗屁孽缘,司命仙君给你们俩写命格的时候手滑了吧。”
“谁说不是呢……”
李斯焱试图用花钱把我哄回来,不过后来,他隐隐发现我的物欲极淡,花钱的效果约等于没有,往常还对字字画画的感兴趣,可自从被他逮了回来,连读书写字的心情都失掉了。
这令他很不安。
不安之下,他干了许多他觉得会让我开心一点的事,比如按着礼官的脑袋,把我阿爹的牌位请入了太庙。
入太庙,享受皇裔百年供奉,这是一国臣子最高的荣耀了,若非三公九卿,连太庙的门槛都摸不着,我父亲死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史馆编撰,竟被他以忠义为由,硬塞了进去。
不难想象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做成此事。
也亏得我家没剩几个活人了,不然就冲李斯焱这个谄媚程度,我看不出两年,沈家就能从一个寒酸的清流小门庭,摇身一变为国朝第一大外戚世家。
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丝毫不在乎,最令我黯然的,却是他迟来了许多年的道歉。
我们间故事的开端如此不堪,他滥杀无辜,我对其恨之入骨,一路将错就错走到今日,在一同迈入生门之前,他终于对我低下了他傲慢的头颅。
芙蓉暖帐中,他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都是他的错,他以前做过许多不可挽回的事,也伤害过我,他很早以前就开始后悔了,但他不愿告诉我,不愿意舍掉这点可怜的自尊心,只敢以最惨烈的方式,把我绑在他身边。
他还说,他从不敢回头去看自己做过的事,因为每多看一点,就更加绝望:他这种心狠手辣,卑鄙不堪的混蛋,不可能也不配得到我的心。
我能说什么呢?连骂他的心情都没有,只有深重的怅然若失之感。
毕竟我不是神佛,不负责接受他的忏悔,也不打算饶恕于他。
他其实也明白,我不可能宽恕他。
李斯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