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风寨的大王,不仅写死了他,甚至还安排他死前去安义村牺牲的一百零八位英烈坟前挨个磕了头,算得上是一场盛大的复仇了。
孟叙目光有点晦暗,合上了书本,放进了怀中,叮嘱我道:“你写传奇之事,绝不可以让旁人知晓,这内容影射今上,若是被国子监查了出来,你的性命都难保。”
我一怔,其实写作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个故事算不得新鲜,若非是与我和孟叙十分亲近之人,绝对看不出来这本书有什么问题。
不过听孟叙这么一说,我也隐隐担忧了起来,忐忑道:“……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每次都是夏富贵来送稿子,他嘴严,没胆子自投罗网……”
孟叙摇摇头:“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他见我神情忐忑,安抚道:“我也只是提醒罢了,你写得模糊,真有国子监的人看了这书,也极难联想到圣上身上,宽心吧。”
虽也知道我写得并不明显,但我尤不放心,翻看了好几本别人写的传奇笔记,结果发现每一本书里都有个充作反派的流氓,我仔细地对照了一下,觉得这些反派都和李斯焱有极大相似之处,这才放下心来。
孟叙抬起头,往外望了一眼道:“天色晚了,眼看皇城那边偃旗息鼓,圣上应是回宫了,你方才不是说要逛东市吗?咱们走吗?”
我啊了一声,一拍大腿,拉起孟叙就跑:“……我差点忘了,芸娘的酥山铺子马上关门了!我们赶紧去买最后一拨!”
孟叙任我拉着奔跑,温柔清朗的笑声飘散在空气中,
一直到很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个夜晚,七月初七的夜,皎白的半月高挂中天,东市喧闹,灯月交辉,我的目力不好,看灯总拢着一层淡淡的晕光,灯越多,目光就越散,长街上交错纵横地挂着繁星一样琐碎的光源,落在我眼中,就像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光雾,看不真切,反而更能体悟到人世的天真繁华。
今夜的东市车水马龙,人潮汹涌,我和孟叙像两滴水一样,平凡而安心地汇入茫茫人海,街边的酒楼上有伶人在唱歌,唱长安古意,演牛郎织女的故事,那酒楼的戏班子颇有巧思,不知从哪儿逮来了一笼子倒霉的小雀儿,戏演到重头时,伙计一掀笼门,几十只鸟雀振翅奋飞,如一道天河一样潇洒远去,围观者抚掌叫好,陪酒的女人掩面而笑。
所有的店家都在街边支起了摊子,卖乞巧果子的,卖竹筒装的饮料的,卖书卖首饰卖小物件的……我两年没正经逛过街了,见这情形,简直像是落入了耗子堆的小咪,想下手都不知从何下起,只知道茫然地走在街上傻笑。
街上多是青年男女,结双结对,在人群中,我还看到了正在拱白菜的沈小川。
他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把自己收拾得齐头整脸,方巾束发,青布腰带,往那儿一站,颇有点二叔的气韵。
而且沈小川不独是外表长得和他爹越来越像,甚至连温和体贴的性子都继承了来,只见他接过老板娘递来的羊肉汤,轻轻吹了几口,待得热汤凉到可入口时,才端给他身边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