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城, 路面成了土路, 蜿蜒小路旁, 草丛萋萋的, 月色又黯淡了下去, 有风吹过草丛, 便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声音,还有知了那时强时弱的叫声。

夜色已晚,今夜不便赶路。

阿飞出了城,行了有十余里路,身子一拐,自大路上岔开,进了条蜿蜿蜒蜒的小路。再走一阵子,便瞧见了前头的一处破败屋舍,台阶上的石狮子只剩半个,吱吱呀呀的朱漆大门也早已褪色,大门之上, 牌匾上的字依稀可见。

沈氏祠堂。

阿飞瞧了一眼那牌匾,漆黑的瞳孔似乎闪动了一下, 抬脚迈入了院子。

冬天他初到保定时,一开始就是住在这里的。

院子里的景象与半年前相差无几一棵早就枯死的树立在院中, 地面上的青石板缝隙之间,杂草丛生, 祠堂的半扇门开着,里头尽是尘土的味道,软幔也掉了半张,屋角的蜘蛛网晃晃悠悠,一只棒络新妇正在结网。

而沈家先人的牌位,还依然放在供桌之上,摆在最中间的,便是那“九州王”沈天君……也就是阿飞的祖父。

阿飞瞧了那牌位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见地面上有不少干稻草,便拢了一堆来铺在地上。

他和衣躺下,一只手搭在眼睛上,一条腿曲起,胸膛轻轻地起伏着,闭上眼睛,似乎已要睡了。

他一闭上眼睛,面前就仿佛出现了乔茜那惊讶而愤怒的表情。

她……一定会生气吧,明明他们说好明日再走的,他也瞧见了她在为他准备包裹,银票、碎银、衣裳、干粮,甚至还有手帕。

那个时候,阿飞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倏地收紧,重重地跳动了一下!一种似苦非苦、似酸非酸的奇异情感涌上心头,竟然令他感到连呼吸都有点困难,浑身都绷紧了似得难受。

他……不想离开。

所以他立刻转身就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趁着乔茜与陆小凤出门了,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馆,来到了自己该来的地方。

温暖的屋舍、柔软的床铺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他就该待在这里,独身一人,吃井水就干粮饼、躺破屋干稻草堆……母亲死去那么多年,他一直都记得她死前握着他的那只手干瘪如枯枝的手!

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开开心心、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谁也不晓得……乔茜也不晓得,在无数个酒馆的夜晚,他是如何愧疚难当、辗转反侧,然后又用“这是我欠乔茜的”来为自己开脱,而这开脱,甚至也令他感到羞耻!

他绝不该留恋这样的享受!绝不该留恋乔茜的关爱!

所以他走了,即便乔茜再生气……他也绝不后悔自己的举动,就算此刻乔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也一样不为所动,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忽然,有猫一样轻灵的脚步声落在了屋顶上。

阿飞霍然睁眼!

他不动声色,反手握住了自己的剑,如一只进入捕猎状态的狼一般,肩胛与脊背的肌肉隆起,一双漆黑的眼睛,在这黑夜里熠熠生辉,充满了野性与残酷。

这脚步声又响起了,这一次,屋顶上的人似乎多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