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无法感知外物。他唯一能做的,唯有杀。

铺天盖地的杀气与恶意拂面而来,梵觉深在黑暗中与敌人厮杀。他不知前方的敌人是谁,更不知究竟谁在拦他。那时的梵觉深已是强弩之末,他想着与其死在这里,任由天魔之体的血肉被一众魔修分食殆尽,倒不如临死前多拉几个死有余辜之人垫背。

他在阴煞之气中浸染太久,神智如紧绷欲断的琴弦,已走至穷途末路。

佛魔仅在他一念之间。

那一场令天地黯然失色的大战倾颓了魔门的高塔,血煞魔尊被发狂的佛子击毙掌下。一片凄风血雨中,梵觉深感觉到那股纠缠自己多日的阴煞之气再次席卷而来。他发狠点燃自己的神魂,意图以佛光净化此间的不净。但就在那时,他一拳击出,却与另一道熟悉的拳风轰然相撞。

一瞬间,梵觉深怔住了。

他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听不见,他什么都听不见。他不知眼前人是谁,不知她身在何方,但这套拳法是他教的,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人更熟悉这套被他改过的拳法。一时间,梵觉深如坠冰窑。

“……阿豆,是你吗?”

梵觉深伸手向前,四下摸索。但是没有,没有那个孩子的行踪。他悬于一线的理智找回了些许的清明,他再次询问自己,那孩子在哪?

或许,他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答案,但绝望让他不敢深想。吊着那一线的理智,梵觉深催发天魔之体的弥和之能,一点点地找回自己的五感。他眼耳口鼻皆有血水淌出,像个厉鬼一样抓来了奔逃的魔修,哑声质问他,那孩子在哪?

那魔修自知性命不保,竟是在极度的恐惧中破罐破摔地大笑。

“那孩子在哪,那孩子能在哪?你们这些正道修士真是好笑,凭什么觉得我们一定会跟你们玩弯弯绕绕的那一套?!祂不是在你身边吗?祂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你看不见吗?你听不见吗?你感觉不到吗?在那血煞大阵里,在那浑浊的血池里,那小沙弥被带回来的第一天就被投入了阵法,成了大阵的第一个牺牲品啊!

“你泡在那孩子的血肉里四十九日,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不知是谁撕掉了大阵阵法中央的镇魂符,让那些死魂聚在一起化为了鬼王。真不愧是禅心院千年一遇的佛子啊,你破封而出的那道佛光多么耀眼,照得此地邪恚尽散。你听不见那孩子的哭声吗?真是奇了怪哉,那鬼王看上去竟还留有神智,一路引着你破阵而出。若非如此,你早该在浮屠狱中力竭而亡,成为我等的盘中餐哈哈!是你杀了祂,是你亲手杀了祂!”他说着说着,又痛哭流涕,破口大骂,“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梵觉深一掌击碎了魔修的颅骨,看着那一坨脑浆迸裂的浊物砸在地上。染血的手捂住脸颊,他以为自己会怒吼出声,但张了张嘴,他却发不出声响。

他想起了炼狱中煎熬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一次又一次缠绕上他手指的阴煞。

他想起了被佛光烧灼后依旧不依不饶近身的魔障,明明寻常死魂都知道疼痛避让。

他想起了那铺天盖地的恶意,想起了一路的通行无阻,想起了破封而出时唤醒他神智的那一拳一掌。

“嗬……”脏腑内的血水翻涌而上,梵觉深在剧痛中匍匐跪地。他目眦尽裂,口中不断涌出血水。他感到痛,前所未有的痛。被刺瞎双目、废掉筋脉时都不曾如此疼痛。

一瞬间,一直被阻隔在体表之外的魔气打破了桎梏,水到渠成一般。漆黑的魔纹爬上他的面颊,像罪恶的藤蔓般蜿蜒至他的眼角。正如血煞魔尊所言,天魔之体果真得天独厚。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在一刹那间便走完了其余魔修千百年的苦行,一跃晋升大乘,自此问鼎天下。

这人世,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