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也会失去人的常性。但拂雪也看到了,吾等与外道的信众不同,吾等还留存着自我的意志,留存着自我的感情。吾等会哭会笑,亦有人的七情六欲。改变的只是吾等的形体,而身为人的内核并未被扭曲。不是吗?”

女丑的言语极具蛊惑力:“吾等族群只是舍弃一个孱弱无能的形躯,向着更强大也更适合寰宇的姿态发展。就像修士捶磨自己的躯体,让自身摆脱对外物的依赖。这世间一切寻仙问道之人,本也是为了摆脱会被生老病死纠缠的凡胎,成就超脱三界的无上仙躯。你看,吾等的目的是一致的,只不过太多的凡人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点。所以吾等帮助他们超脱形骸,寻求出世之道。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点破茧的痛楚,一些人世无谓的枷锁……”

“我不这样觉得,阁下。”拂雪摇头,打断了女丑的话语,“一个人若生来便没有眼睛,他便无法感受光,也看不见尘世的风景;一个人若生来便没有唇舌,他不会明白酸甜苦辣,更无法体会食物之美。同样的,若一个人的生命能被不断捏造,任由他人心意雕琢成面目全非的样子那他同样也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这些在你看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的代价,随时间岁月积聚的后果,便是扭曲‘人’本身的存在。”

拂雪抬头,仰望着垂首凝视着她的女丑:“就像现在的你,人族曾经的巫。在你眼里,这世间万物当真还与过往相同吗?我虽无缘感受人皇时代的灿烂与辉煌,但我也从历史的只言片语中感受过五毂国司政者们的伟大与慈悲。

“曾经的九卿九贤部族亲若一家,不问出身,不问尊卑,但凡有才之人皆可成为家国的栋梁。他们不依靠血脉传承,反以道义人心为祀;他们劝课农桑,视民众食粮为国之道基;他们团结各大部族,与妖魔害兽争夺生存之地;他们提出了‘大同天下’的理念,立下了‘人族一体’的誓言。

“曾经的人皇氏与上清界签订了天景百条之约,不是因为忌惮上界,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后人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立足神舟大地。”

女丑似是一怔,拂雪轻吸一口气,垂下眼帘盖住眼底的思绪。

“那时的人皇与大巫会为了如今你眼中的籽种而弯腰,抚遍田间的每一寸禾苗。”拂雪每一个字句都咬得用力,“那时的五毂国遍布理想的光辉,即便它已经陨落,祂的残响依旧在神舟大地上回荡,在人族的血脉中鼓噪。若非神舟曾有过一个以五毂为名的国家,这世间众生不会知道自己生来便能站着而非跪着,我也绝无可能在这片土地上践行自己的道。

“可如今,在你的眼中,族群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而是能被篡改培育的禾苗、能随意择捡的籽种。你称呼失败者为‘劣等品’,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你们将活在人世的人视作‘活遗体’,你们傲慢地等待他们走完自己的碌碌一生,奔赴死亡然后成为你们口中‘更强大的生命’。你们无所顾忌地掀起战乱,铲平眼中刺与肉中钉,将无数生命投入残酷的培育中,只因骨君的神国能接纳他们的死灵。夏国和咸临的百姓,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倒在黎明前必要的牺牲品。”

拂雪抬头,再次注视着女丑的面容。这位已经失去双眸的先贤,已经看不见疾苦的人间。

“你会哭会笑,仍有七情六欲,但你为人的本质已经扭曲,你却依旧无知无觉。你会为启山明与启山赤的魂飞魄散而悲痛,但这片峥嵘大地上的死亡却再无法激起你的怜悯。与蛮古时代的神明相比,尔等有何不同?”拂雪摇头,“很抱歉,女丑阁下,你与我并非同道之人。”

拂雪说完,琴匣已经悬空出现在她身旁。她言尽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还是要兵戟相向。

要想办法将罗慧的魂魄带走。拂雪心想,失策,应该找回罗慧魂魄后再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