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直觉告诉她女丑似乎误解了什么。事实上,拂雪并不记得自己“生而知之”,但幼年时与外门长老的争论又似乎历历在目。拂雪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莫非真的像女丑所说的那样,她是所谓的天选之人,带着人皇氏的传承而生,所以识海里天生就塞满了源自上古的火种?

拂雪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违和,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但她确实忘记了什么,无法拿出反驳的证据,只能暂时将这种不适归咎于眼下双方的立场之分。

“文字传承智识,记忆传承巫术。”拂雪沉声道,“然而五毂国灭后,人间文字尚存,巫术的传承却断绝了。”

“这便是吾想要告知你的另一重真相,拂雪。”女丑转身,向拂雪微微张开六臂。她的模样令人联想到如意轮观音,亦或是一些外道神龛中看似圣洁实则邪性的神像。可她的血肉是滚烫的、有温度的,甚至比饱受寒咒折磨的拂雪更加温暖。

“人皇氏的传承是为了守护一个久远的秘密,人族先祖为了这个秘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即便世事变迁、神舟几度沉沦,即便敌人碾碎吾等每一寸脊骨、吃掉吾等所有的血肉,即便历史与真相被时光扭曲篡改,吾等也始终没有忘却……先祖传承下来的责任和使命。”

女丑说这话时,与其说是尝试劝服拂雪,倒不如说是某种近乎偏执的呢喃。

“你们的使命,究竟是什么?”拂雪望着女丑那张说不上究竟是怪异还是美丽的面孔,平静地询问道。

“还记得吾先前提及的,神明离开神舟时留下的箴言吗?”女丑道,“即便人皇氏推翻了高天之上的暴政,也并不意味着神舟的灾厄能被一并抹消。人皇氏在登上曾经只有神明才能踞坐的高位时,被迫承载的,却是另一种绝望。”

女丑朝拂雪伸出一只手,摊开,掌中躺着一片浮动的小舟。

“正如你先前看到的那般,神舟是星海间搁浅的孤舟,已经无法再次远航。但祂的阴影却在寰宇间日渐扩张,终有一日将会吃掉所有的星辰以及太阳。”

女丑打散了脚下的星海,再回首,两人已伫立在一处幽暗的石窟中。这座石窟的山壁被人尽数掏空,挖出一个个方块状的隔层。

每个隔层中间都摆放着一块木牌,拂雪匆匆一瞥,木牌上似是写了谁人的名讳,下方则是生卒年。这整整一面山壁,陈列的竟全是牌位。

除了牌位以外,石窟仅有一条直通内里的石道,两侧皆是半人深的沟渠。沟渠内整整齐齐地罗列了无数青铜人像,这些人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最大的已及耄耋,年纪小的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这些人像栩栩如生,千人千面。一眼望去便知并非陪葬的人俑,而是用于纪念的丰碑。

“人皇氏继承了神明遗落的真相,也终于明白为何神明会立下‘登天者贵,落足者卑’的道基。究其根本,是因为修士能超脱三界、跳出五行,终有一日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走向茫茫星海,而留在地上的生灵却已无法拥有未来。旧日的神明或者说,蛮古时代的‘修真者’,祂们唯一能做出的抉择便是放弃绝大部分长出双腿、无法自行飞翔的鸟雀,倾天下之力催生出更多能延续族群的火种。拂雪,若是你,面对这样绝望的局面,你会做出何种选择呢?”

拂雪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冗长的石道。石壁上的千年不熄的烛火在她眼中跳跃,往深处走去,便发现石窟的形制酷似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