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一张结婚证,被撕得稀烂,又被用透明胶一点点粘上。
八十年代的结婚证还不是本子。软厚的红纸,贴着两张黑白照。撕得很碎,连照片都没能幸免。足以看得出撕证的人心中有多怨,多恨。
而能把这么一张碎纸机搅过似的东西按照原样拼好,应当是花了不少时间和功夫。
不管是撕证的人,还是拼证的人,皆是揣着一颗血淋淋的心。
丁凯复这种敏锐度的人,从来不需要有人把话完整地告诉他,他已经能猜出来个七八。
撕结婚证这种事,男人是不会做的。因为没用。要离婚,就去民政局。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无用功,大抵只有女人才干。
而拼证的人就更好猜了,在谁抽屉里谁拼的。再往细了想,结婚日期1986年,结婚12周年就是1998年。正好是17年前,余光林自杀那一年。那因为什么夫妻不合,已经不用猜了。
丁凯复把结婚证小心地塞回信封,唤道:“傻强。”
傻强屁颠屁颠地凑了上来:“哎,枭哥。”
“往后,我想去做个好人。”他冷不丁地道。
傻强被这突然的立地成佛给整懵了,啊了一声:“枭哥本来就是好人。”
“我说的好人,不是对你好的人。”他食指钻头似的戳着傻强的肩膀,“是那种傻B。”
丁凯复用指头钻人这个动作,通常表明他心里不痛快,但他在克制。
傻强被钻得龇牙咧嘴也不敢躲,讨好着拍马屁:“枭哥想做什么,我都配合。”
丁凯复收回手指,站起身从四四方方的窗户往外望。
“好人。呵。好人。要么是纯傻B,要么是想装B。你这么觉得吧。”
傻强捂着被钻疼的肩膀,干巴巴地笑了声。
丁凯复也不是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接着道:“我原来也这么觉得。”
丁凯复这辈子,想做过很多种人。做牛人,做狠人。做有钱人,做人上人。但他从没想过做好人。
因为在他的眼里,「好」是没有价值的。「强」才有价值。
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只有强者才配活下去。
人心,尊严,权利,感情。这世上没什么不能交换买卖。人可以做一些牺牲,但那必须是为了拿到筹码。然后用筹码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做好人。呵呵。做好人能换什么?
能换俩大逼兜。
他也不是没做过好人。在韩秋阳那里,他做过。
他为了韩秋阳的教师考评能得优,削尖脑袋熬夜背书,就为了不拉低平均分;韩秋阳总是踩点到学校,他天天提前半个小时把早餐放他办公桌上,风雨无阻;班上有刺儿头不听话,他都出手管得服服帖帖。
换来什么了?换来侮辱和践踏。换来「你就是颗老鼠屎」,换来「算我求你,别再恶心我了」。
做好人没好处。这是他从韩秋阳那里学来的。所以对余远洲,他一开始确实没珍惜。他还是用他那套万金油的「交换」思维。我给你钱,给你权,帮你摆平麻烦,把你揽到自己地盘儿护着。相应的,你陪我上床,哄我开心。
后来他对余远洲动了情,他还是想要换。
我喜欢你十分,你怎么也得给我五分吧。我原谅你背叛,你就不能原谅我犯错?
丁凯复还觉得自己蛮大方嘞!
可余远洲居然不跟他换。
这让他不知所措,继而羞恼难堪。他开始折磨余远洲,直到一切都走到尽头。
如今回首,才恍然惊醒。他没对余远洲做好人,余远洲却一直在对他做好人。
家破人亡的伤痛,无数次的性暴力,强加于自身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