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年夜饭吃得挺热闹的,大家都放下原本的身份,融洽地吃吃喝喝。唯独程靖夕独自安静,举杯的间隙里我看见他微垂着眼,望着眼前的盘子发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面前筑着一块透明的墙,墙面上刻满孤独,而周围的热闹全部与他无关。

可我能感受到那样的孤独,所以我忽然明了。即使我与他已经走到这样的地步,可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根牵着我与他的丝线,它系在我的心上,他的不开心与孤独,我也能感同身受。

老太太年纪大,早早就去休息了。我们一帮人吃到春晚末尾,盛装打扮的主持人站在古老的大摆钟前,开始倒数,十、九、八、七、六……

镜头在海内外的中国人家庭中来回切换,不管极南还是极北,白昼还是黑夜,再遥远的距离都像在这倒数声中一点点缩小。

大摆钟铿锵有力的报时声表示着新的一年正式到来,世界每个角落的欢呼声汇聚成最动听的语言,我们身处的这个小乡村里,也响起了欢呼声。苏荷已经喝醉了,因为她安静得一言不发,连欢呼都只是轻轻地微笑,然后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兰西,看看我,又看看他,表情严肃地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哭。

是啊,都过去了,过去的一年里,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能承受之重,都随着这钟声,成为过去式了。但愿这风霜雨雪,能让好时光变成珍珠,坏时光变成砂砾,让所有我爱你,变成古老的秘闻。

倒数完后,一伙人就各回各屋了。程靖夕走的时候似乎细细叫了我一声“小初”,可我看向他时,他只淡淡地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低声道:“新年快乐。”

我和苏荷也回到房中,苏荷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我倒了盆热水给她擦脸,自己简单洗漱了后,就钻进被窝里。躺下没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拿起来一看,是兰西的短信,他说:“小慈,三十分钟后,门口见。”

我刷了会微博,看时间快到约定的时间,才穿戴好走出去。过年的习俗,是要在除夕夜那晚亮家里的灯,好让已故先人回家时不迷路。灯火通明中,兰西站在门口对我笑着招了招手,我走近了才看见他竟在门口生了个小炭炉,而炭炉上排着一列滋滋作响的肉皮。记忆与现实相交,我的眼前场景再现,中年的老宋、兰西,还有我,三人并作一排坐在小炭炉边吃烤肉皮,有说有笑的,记忆是那样深刻,好像就在昨天,伸手就能拥抱到老宋。

我呆呆望着,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兰西拉着我的手坐下,翻了翻卷起边的肉皮,夹了块递给我,我放到嘴里,嚼了两口,就觉得舌根发苦,眼泪掉了下来。我连忙抬起头,睁大眼望着漫天鹅毛般的大雪,我忍住溢出嘴角的抽泣声,和止不住颤抖的嘴角,说:“我好想老宋。”

“嗯。”兰西揽过我的肩,“我知道你很想老宋。”他抬头,同我一起望着墨色天空中缱绻纷扬的飞雪,手轻轻抚在我的发上,声音低了下去:“我也很想他。”

我也很想他。

我的眼泪因为这句话倾闸而出,轻轻地啜泣,声音一声一声变大,到最后变成收不住的痛哭,我抖着肩膀,紧紧咬着唇,难过得不能自已。兰西抱紧我,侧过身子,靠着我的头,我听不见他的哭声,可我知道他也在哭。

家家户户燃起了烟花爆竹,火光映着黑色的天空,白皑皑的大地被照得通亮如白昼,不晓得何处吹来一阵风,冰凉的雪粒落进眼里,我伸手抹了抹,放下手时我看见了程靖夕。他站在院角的枯树下,一手扶着树干,定定望着我的方向,大片大片的雪花盘旋着落在他身上,可他像一点都感觉不到,静得像是刚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