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说安邑坊房价要跌,让我们卖房子。”

婶子点点头:“也是,我们孤儿寡母住那么大的宅子太招人惦记,回头换个小点的。”

最后,我和婶子齐心协力挖出了狗洞下面二叔的私房钱,一共二两黄金,还有散碎铜板若干。

婶子盯着二叔的私房钱,表情很扭曲。

我猜她正在琢磨要不要往二叔坟头扔屎。

“婶子,死者为大。”我弱弱道:“二叔也算是悬崖勒马,坦白交代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他吧。”

婶子吐出一口浊气:“不然呢?我总不能亲自下黄泉找他算账啊。”

“二两金子罢了,不值什么,回头给他买一套书随葬。”婶子道:“你二叔平生无甚所好,唯独爱这些字字画画的东西,早知道如此,上月他说想买套博物志的时候,就不该拦着他。”

我本想告诉她二叔已经悄悄咪咪在书坊下单了,但看她神色悲戚,还是没敢。

“对了,”婶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道:“昨日夜间孟叙来找过你。”

“他来找我了?”我愣了愣。

孟叙是我青梅竹马的铁哥们兼初恋对象,同时也是我换过婚书的未婚夫。

一人身兼数职,可见此人在我心中地位超然。

婶子点了点头道:“他那时候脸色不好,想必是知道了你的境况的,你自己看着处理,不要耽误了人家。”

“他知道我得罪皇帝了?他现在在哪儿?”我顿时着急起来:“别是去做傻事了啊!”

婶子道:“被关在府里了,你也知道,他家那个老太君是个厉害人物,如今多事之秋,断不会纵容孙子在外头胡来。”

我回忆起孟老太君抡着拐棍揍人的样子,稍感安慰。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看你们的婚事,九成九要黄。”

婶子泼了我一盆冷水:“天底下有谁会巴巴地等一个女孩十五年呢?”

我惆怅道:“黄就黄了吧,我宁可孟叙娶别的小娘子,也不想让他白白等我那么久。”

“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收拾,”婶子道:“他给你留了信,在你房里的镇纸下,先看看他是什么个意思,你再做决断。”

“我晓得了。”我心里难受,小声道:“明天我就去孟家退婚。”

婶子转过头,盯着我黯然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骂皇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

我被问得一愣。

婶子转过头,漠然道:“我猜你是没想过的,你们沈家人,天性里就无情,你这样,你二叔也这样,家人在你们心里,还没有那点子史官的大义要紧。”

她把门前的灯笼点上,又淡淡道:“你们一死以全声名,倒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可替你们心忧难受的,都是还活着的人。”

白灯笼在夜风中打着转,把婶子的半边侧脸映得月光一样白。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与其实说给我听,倒更像是在怨我二叔。

怨他狠心把她们孤儿寡母抛下,也怨他居然还想劝她改嫁。

我无言以对,默默低下了头。

今天被夏富贵,郭先生,还有婶子接二连三地批评教育,我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半分反省。

可是方才,婶子失望无比地说你们沈家人天生就无情,我心里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隐秘地锐痛起来。

或许我也是有些后悔的吧,不敢承认罢了。

不敢承认我的坚持毫无意义,也不敢承认我其实骨子里没那么坚强,一腔孤勇退去后,我也会后怕的。

可是……

我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

可是事情已经做下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