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帝虽然爱美人,实际上脑子却十分清醒,深谙权利才是帝王最根本的倚重,宋氏一族此举,无异于触了他的逆鳞。

最终的结果就是,景昭帝给宋妃的兄长扣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半年内将宋氏一族连根拔起。族人中男丁全数斩头,女人则充做军妓或官奴,终身不得重获得良籍。

当初宋妃如日中天的势头,同现在凤衡对晏瑾的宠爱何其相似?

裴太后在这种时候提及陈年往事,她相信凤衡能明白她的用意,“对帝王而言,美色注定要排在权利下面。坐稳了江山,天底下的美人你看上哪个,勾勾手指有谁敢不从?”

凤衡一只手搭在宽椅上,裴太后于是轻轻握了握他,缓声劝慰道,“衡儿,你从小养在哀家身边,皇奶奶最是了解你的性子。晏瑾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朝堂局势,这种情形和当初宋妃干政有何不同?即使你现在沉溺在他的美色中无法自拔,但早晚有一天,你会做出同景昭帝同样的选择。”

她抚了抚鬓发,脱口而出的话像一把刀,冷厉又果决地剜在凤衡心口,“那名男妃,必须死。”

一班戏早就唱完,台上安静得落针可闻,这七个字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四周荡开,其间肃杀冷峭之意,吓得伴驾的两名宫女齐齐低头,大气也不敢多喘。

凤衡撑着脑袋,从头到尾只是听裴太后说话,没有应过对方一声。

裴太后唤了声“衡儿”,非要让他在此时做出抉择。他这才偏了头看过来,方才的长篇大论苦口婆心,竟不曾在他眼中激起半点波澜。

凤衡低声音很低,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是我欠他的。”

裴太后一怔,随即昂了昂脸,举止间无不透露着矜贵,“胡说什么?你是皇帝!无论你对别人做了什么事,那都是别人应该受着的。你不欠任何人。”

凤衡垂了眸,似乎有些晃神,“不对。”

他又重复一遍,“是我欠他。”

过去二十来年,凤衡长在裴太后膝下,将对方教诲他的每句话都记得很牢。

所以一年前逼宫时,凤干用柳瑶的性命威胁他要他放了凤连,他的选择是,毫不犹豫地将毒酒送到凤连宫中。

没人可以成为他的软肋,他也不会为了感情,而放走一个将来可能会威胁他皇位的祸患。

裴太后教导他,对于帝王来说权利高于一切,高人一等就是可以对下位者为所欲为。

凤衡听进去了,所以前半段路每一步都走得又狠又牢。直到现在,他靠那些教诲登上了万人之上的位置,得到了从前想要的一切只除了晏瑾。

过去那些办法,放在晏瑾身上好像全都不管用了。

他习惯了用强硬的手段对别人威压,可他越是逼迫晏瑾,晏瑾就越是害怕他憎恨他,最后的情形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将对方越推越远。

凤衡从未回想过自己曾经对晏瑾做过的事,可现在,每晚他搂着晏瑾将人哄睡着之后,总是忍不住去想,他曾经在这个瘦弱孤独的人身上干出过哪些行径。

结果就是越想越恐慌,越想越心惊,越是往前回溯越是觉得害怕。

凤衡生平头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想要躲避的念头。午夜梦回时,总是有一个声音反复问他同一个问题,而他却从来不敢回答

若是爱一个人,又为什么要对他做出这些残忍的事?

既然已经做出了残忍的事,又怎么还敢去奢求,那个被伤害过的人会走过来爱自己?

在这种质问声的反复折磨中,凤衡曾经如同迷路的行人,疯狂地寻找那条名为弥补和挽回的出路。后来晏瑾给了他答案,而这个答案,凤衡直到现在才看懂

晏瑾想要毁了他。

晏瑾想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