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未曾怨恨公主。”

他怎么恨她呢?

是羞耻,是卑微,是怕她瞧不起,是恨自己的无能。

初入长安,他是一穷二白的穷书生,被她当成下贱的男宠,掳去房中羞辱取乐;再见书院,他像条狗一样被人踹翻,连还手反击之力也无,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救下。

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想这样的。

“好了。”李琮用撕碎的布条打了个丑丑的结,她歪头看了一会儿,还挺满意的。“回去换身衣裳吧!”

崔匪应了,作出恭敬的姿态,目送她走。李琮看天色也不早了,寻思这就去找归太傅,没走几步就又折返回来,问:“你不会换衣裳对不对?”

崔匪点头。

“你没有衣裳可换?”

崔匪点头。

“本殿给了你那么多钱,怎么不用?”

崔匪点头。

李琮“啪”地一声给了他一耳光,崔匪的眼泪“唰”就掉了下来。他虽是家道中落,可也是少爷出身,从小学的是四书五经,没吃过什么苦头。他不反抗,是因为他知道反抗会招致更多羞辱。

那几个人成天辱骂他、取笑他、殴打他,他都能忍,但是这轻轻的一巴掌,他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殿下,怎么又打我?”

也不是不愿意叫她打,只是、只是下次她打之前,跟他提前说一声。

“你对本殿大不敬,赏你一巴掌怎么了?”

崔匪困惑极了。

“某怎敢对殿下大不敬?”

李琮解下绣满金丝的外衫,仔细裹在崔匪身子上,盖住了他惨白的肌肤与青紫的淤痕。

“本殿赏你的银两为何不用?担心本殿没钱不成?”

崔匪慌张地解释:“某、某不事生产,不懂经商,殿下给的钱是很多,可总有用完的一天……”

还有一个他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

那只檀木盒子在昭阳公主眼中是她给人的补偿,可在崔匪眼里,那是他仅有的与她之间的联系。吃得差些没关系,能吃饱就是;穿得烂些没关系,能蔽体就好。

他穷巴巴地长大,只剩一点君子的气节,可次次见她次次丢丑,那点儿气节在她面前也支棱不起来了。

李琮哈哈大笑。她不在乎崔匪的理由是什么,她笑是因为崔郎君比她想的要有趣些。

而她只玩儿有趣的男人。

“你还打算当传家宝不成?”

崔匪裹紧外衫,那上面有她特有的味道,冷冽、沉郁而又飘渺的暗香。他深吸一口气,很贪婪,又很小心翼翼。

“这件衣裳,某会浆洗好,送到公主府……”

她在吃穿用度上都不讲究,可再怎么不讲究也是一国公主。这外衫底子用的是金陵的云锦,花纹是苏州最好的绣娘绣了三天三夜。她喜欢这厚沉沉的料子,不知道穿什么的时候就穿它,穿了好几年瞧着也跟新的一样。

李琮大方说道:“就赠给郎君罢!”

崔匪连连摇头,声音中有些惶恐。“某不能要!”

李琮看着他的脸出了会儿神,她打趣道:“崔郎君来长安是为了当状元,还是为了当浣衣郎?”

状元郎还是浣衣郎?崔匪的脑子绕不过这个弯儿,仰头看她,可怜极了。李琮的心底升起一种微妙的情绪,她似乎懂了为什么自古那么多人喜欢歌颂英雄救美。

试想:一个柔弱而无半点自保能力的美丽生物会受到多少人的觊觎?当它遭受折磨与虐待,只能祈求于更强悍的生物来做它的倚靠。

救它吧。不是出于生性的善良,而是出于精妙的计算。救它一次,它就会为你献上全部的忠诚,一生的辛劳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