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偶尔与他辩论,发现两人的想法一样古怪稀奇,渐渐生出惺惺相惜的意味。
庄穆的崇文殿,像是在这个初夏彻底地活了过来。
赵衍说:“国之大计,非一朝一夕能成。孤当吸取教训,从细枝末节入手,润物无声,直至动摇那扎根于大玄土壤中敲骨吸髓的禄蠹根基。而让公主开学读书,为天下表率,是攻破守旧派的第一步。”
他还说:“此生愿效拂灯夜蛾,虽死而向光明,纵身死百遍,吾心不改。但这一次,孤想保护好所有人。”
此生愿效拂灯夜蛾,虽死而向光明。
纵身死百遍,吾心不改。
赵衍说这话时,那双始终温和含笑的眸子隐现着璀璨的光芒,像是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炙热燃烧,藏着少年最纯粹的宏图伟愿。
赵嫣那颗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下来,也变得温暖而肿胀。
她隐约知晓赵衍在计划一件何等的大事,她想帮他。
赵嫣喜欢看赵白微挥毫泼墨,写下诸如“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①”之类的凌云壮语;喜欢看裴飒迎风舞剑,看沈惊鸣对酒当歌,高吟“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②”,举手投足尽显少年名士的狷狂……
眼前之景好似梦中见过,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这群人就曾这般在昏暗的高楼上挑灯奋战,希冀给混沌的朝堂带来一线清明。
只是这一次,赵嫣不再为局外人。她身处其中,与这群少年一同前行。
七月十八,赵嫣十五岁生辰。
及笄礼上每一项流程,皆是魏皇后反复询问女儿的意见后,亲手操办。赵嫣不太适应母后突然而至的关切,最开始见母后用不太自然的轻柔嗓音说话时,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
事后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但又有些温暖。
赵衍看着妹妹越发自在的笑颜,眼底也漾开轻浅的笑意。
冬去春来,盛夏自冗长的蝉鸣声中悄然溜去,赵衍度过了自己十六岁的生辰。
他用了两辈子的时间,终于从戛然而止的十五岁,走向崭新的十六岁。
天佑十八年秋,梁州牧的叛党势力总算彻底拔除,闻人家父子凯旋入京。
真算起来,战事在年初便已彻底平定。
只是梁州官匪勾结,闻人家领兵善后又多花了几个月,新的凉州刺史过去,便能捡现成的功劳赴任。
此番闻人蔺生擒赵承德和其家将何虎,立下的功劳最大,被天子破格加封为“大将军”,领鹰骑护卫京师,天纵奇才,一时名气更甚闻人晋平当年。
庆功宴刚散,闻人蔺辞别皇帝出宫,路过崇文殿,不由微顿。
阑干后的少女背着双手而站,莹白的面容褪去一年多前的青涩稚气,变得越发明艳美丽,一袭绯红精致的衣裙宛若朝霞出岫,窈窕无双。
她似是与人交谈,眉眼弯弯,灵动无比。
不稍片刻,一个容貌艳丽的襕衫少年自廊下走出,低头回应了小公主一句什么,姿态十分亲昵熟稔。
小公主挑眉不服,而后扭头看向一旁端庄儒雅的年轻文官:“周侍讲,你来评评理!”
风流才子,绝代佳人,颇为养眼。
闻人蔺却只觉得碍事,心中隐秘的一角又开始蠢蠢欲动,那是一年来多少杀伐鲜血也无法压抑的躁动。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长影如剑,朝宫门行去。
赵嫣不经意间瞥到远处的那道身影,一顿:他回来了?
“嫣儿,看什么呢?”赵衍走过来,笑问道。
赵嫣收回目光,摇摇头笑道:“没什么。”
此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