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雨雾绵绵,赵嫣记事以来的第一场病也大?好了。
她捏着小指坐在?半开的窗边透气, 那?儿仿佛还残留着被闻人蔺啮咬警告的酥痛痕迹。
孤星立于外间,尽职尽责地汇报道:“肃王尚在?宫中处理雍王世子一案的后续事宜,暂未露面。”
这倒是个好机会。
赵嫣捻着小指的手一顿,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起身道:“将柳白……柳姬请来,孤要与他回一趟京城。”
赵嫣先按照孤星呈上的地址, 去了一趟外城东门?下程寄行的家。
青苔密布的小径深处,砖墙颓圮,一座盖着苇席遮雨的破败小院隐约可见。
“程寄行乃真正?的寒门?子, 其?父早亡,唯有寡母靠浆洗衣物供他读书科考。”
小路年久失修, 坑坑洼洼,柳白微脚伤还未好利索,戴着帷帽走得艰难道,“程寄行本是程家祖坟冒青烟出来的栋梁,深得临江先生赏识,这才破格录入明?德馆,乡试、会试亦是名列前茅……”
而现在?,这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成了祖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
赵嫣以同窗好友的身份谒见程母,命身后孤星奉上沉甸甸的抚恤银两。
她告诉这个眼中几乎没有光亮的妇人:她的儿子曾胸怀伟愿、藏道于心,敢以蚍蜉之身撼乱世大?椿,虽九死而未悔。
语毕,赵嫣摘下斗篷风帽,后退一步,替死去的赵衍、替天下寒门?,朝程母拢袖,行了迟来一年的躬身礼。
程母坚持没有收赵嫣的银两,这个两鬓霜白的木讷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裳,目光浑浊而坚定地告诉赵嫣:
她虽听不懂贵人那?些家国天下的大?话,但?她知道人穷不能?志短。儿子为天下大?业而死,她这个做母亲的断不能?辱没儿子的品性。
赵嫣辞行上车之前,程母想起了一事,用不太熟稔的官话道:“认领阿寄失身时,老妪曾在?其?衣上嗅到一股清淡异香。因官府催得急,且确实无外伤中毒的迹象,是以老妪先前不曾起疑,而今听贵人讲述内情,方觉有所不对?。”
又是死于奇毒吗?
赵嫣了然,郑重颔首道:“您放心,我必竭尽所能?查明?真相,为令郎洗冤。”
程母眼眶泛红,坚持屈膝行了大?礼。
马车调转入大?安街,载着拐去沈惊鸣家府邸。
较去年冬宴相见,沈侍郎的面容又瘦削沧桑了许多。
他先是恭敬万分地迎接了微服来访的“太子殿下”,然而一提及儿子的死因,沈侍郎立刻换上微沉脸色,痛斥道:“犬子性情顽劣,行为浪荡,定是眠花宿柳时灌多了黄汤,落水丧命。”
沈侍郎会如?此想,并非没有缘由?。
沈家家风严苛板正?,偏生沈惊鸣恃才傲物,不服礼教管束。
生于黑暗世道,太过清醒反而是一种痛苦。而痛苦外放,便成了狷狂。
沈惊鸣常寄情山水,与秦楼楚馆的红粉知己厮混,故而在?沈父眼中,这个儿子除了有那?么点才华外,简直一无是处!
要安抚沈父的心结,决不能?用财帛金钱。
所以赵嫣取出沈惊鸣呈给太子的书信,将信中所纂的“赋税论”递给沈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