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其实挺喜欢柳姬的性子。
她?想什么、做什么都会直言说出来,且极有主见?。譬如她?这会儿说的就?不是询问“能否将我也带出宫”,而是拿定主意的“将我也带出去”。
赵嫣也没打探她?出宫去做什么,“用人不疑”是太?后祖母教她?的处事之道。
簪花宴设在皇城以北的蓬莱苑,从东宫侧门?出发,拐个弯沿着宫墙外的夹道行两刻钟,便可抵达蓬莱门?。
“你在何处下?车?”赵嫣问柳姬
柳姬撩开车帷看了眼,道:“就?在此处即可。”
说罢,戴好帷帽下?了车。
赵嫣以指拨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柳姬自永昌坊门?而入,在街边铺子随意转了转,便没入了往来不绝的人群中?。
赵嫣目送她?远去,方吩咐孤星继续驭车前行。
柳姬穿梭数条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大半个时辰,直至确定身后并无可疑之辈跟随,这才进了大宁街的一家胭脂铺子,从后门?出,绕到了明德馆的后院围墙处。
她?豪迈地提起裙边往腰间一别,也不管露出的里袴和小腿,熟稔地踩着那棵歪脖子枣树,翻身爬上围墙。
卖豆花的小贩挑着货架路过,目瞪口?呆地望着大剌剌坐在墙头的女子。
柳姬揉脚踝的动作一僵,将碍事的裙摆放下?来盖住,头发一甩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幽会情郎?”
说罢白?眼一翻,跳进了明德馆后院中?。
墙上鸟雀惊飞,小贩道了声“世风日下?”,摇头走了。
柳姬抱臂躲在院角的假山后,皱眉等那群吟诗闲逛的酸腐儒生走了后,这才转出来,径直朝镜鉴楼行去。
一路上东躲西藏,倒还真像个见?不得人的苟且之辈。
上巳节明德馆内休假,儒生们要么归家探亲,要么结伴出门?踏青,风雅点的还会寻个山清水秀之地曲觞流水,吟诗作对。故而此时阁楼空空,并无人值守。
柳姬踩着盘旋老旧的木楼梯而上,上了五层顶楼。
顶层是一间三面开窗的阁楼,因荒废已久,未有人及时洒扫,阁中?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使?得案几与木地板黯淡无光,几乎辨不出原有的颜色。
陈年腐朽的气息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柳姬抬手拂去头顶一个硕大的蛛网,几度握拳,方有勇气重?新踏入这片萧索的晦暗中?。
莲花烛台倾倒在地,纸糊的灯罩破损得只剩下?竹制骨架,仿佛一架白?骨残骸横亘于地。
柳姬将烛台扶起,指腹用力拂去案几边角处的灰尘,只见?笔锋端正的“拂灯”二字隐现眼前。
去年此时的记忆如洪流涌现,儒生们围着病弱温柔的太?子殿下?谈经论道的盛况历历在目。
他们浑然不知?疲倦,累了就?横七竖八相?枕而眠,有时睡梦中?突然涌出一条极妙的点子,便蓬头垢面爬起来奋笔疾书,直至晨光熹微,方怀着莫大的满足倒下?。
那时阁楼的灯盏彻夜明亮,一如他们胸腔中?的火种热烈燃烧。
他们都以为长夜将尽,黎明就?在眼前……